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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節:山楂樹之戀(4)

  長林急得放下水桶就去追那些人,靜秋在後面喊道:“走吧,別管他們了。”長林返回來,挑起水桶,飛一般地向河邊跑。靜秋很納悶,這些人是什麼意思?怎麼開這種玩笑?

  到了河邊,長林堅決不讓靜秋洗菜,說水冷,看把你的手凍裂了。靜秋搶不過他,只好站在河邊看他洗菜。長林洗完菜,又把兩隻桶都裝上水,靜秋搶著要挑水:“你剛才不讓我洗菜,那現在水該我挑了。”

  長林不肯,挑起水桶就箭步如飛地往回走了。

  回到家,長林又出去了,靜秋想幫大媽做飯,但cha不上手。剛好長林的小侄子歡歡醒了,大媽就吩咐說:“歡歡,你帶靜姑姑去叫三爹回來吃飯。”

  靜秋這才知道張家還有一個兒子,她問歡歡:“你知道三爹在哪裡呀?”

  “知道,在貪貪隊。”

  “貪貪隊?”

  大媽解釋說:“是在勘探隊,小孩子說不清楚。”

  歡歡拉著靜秋的手:“走呀,走呀,到貪貪隊去呀,三爹有糖吃---”

  靜秋跟著歡歡往外走,剛走了一小段,歡歡就不肯走了,伸開兩手要人抱:“腿腿暈了,走不動了。”

  靜秋忍不住笑起來,一把抱起歡歡。別看人兒不大,還挺沉的呢,靜秋走了大半天路,現在再抱歡歡,覺得特別沉。但歡歡不肯走路,只好抱一段,歇一陣,不停地問:“到了沒有?到了沒有?你是不是忘記路了?”

  走了好一陣,還沒到,靜秋正要再歇息一會兒,突然聽到遠遠的什麼地方,傳來一陣手風琴聲,她沒想到這個小山村里還會有人拉手風琴,不由得站在那裡,聆聽起來。

  的確是手風琴聲,拉的是《騎兵進行曲》,這是一首節奏很快的手風琴曲,靜秋也練過,不過練得還不到家,右手比較熟練,但左手不行。她發現這個拉琴的人不僅右手很熟,左手和弦也很熟,拉到激昂之處,真的有如萬馬奔騰,風起雲湧。

  琴聲是從一排工棚樣的房子裡傳出來的,那些房子不像村民們住的房子,單家獨戶,而是一長條好幾間房子連在一起,想必是“貪貪隊”的房子了。

  靜秋問歡歡:“你三爹是不是住在那裡面?”

  “嗯。”歡歡見已經到了,英雄起來了,腿也不暈了,就想掙脫靜秋,自己跑過去。

  靜秋牽著歡歡,向那排房子走去。現在她能清楚地聽見手風琴聲了,琴聲已經變成了《山楂樹》,有幾個男聲加入進來,用中文唱著這首歌,似乎都是手裡忙著別的事,嘴裡漫不經心地唱著。但就是這樣的漫不經心,時斷時續,低聲哼唱,使得那歌聲特別動聽。

  靜秋聽得入迷了,仿佛置身在一個童話的世界。暮色四起,炊煙裊裊,空氣中飄dàng著山村特有的那種清新氣味,耳邊是手風琴聲和男生們的低聲合唱,這個陌生的山村,突然變得親切起來,有了一種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感人氣息,似乎各種感官都浸潤在一種只能被稱為小資產階級qíng調的氣氛中。

  歡歡掙脫靜秋的手,向那排房子跑去,進了第三個門,而手風琴聲也隨之停了下來。她猜那個拉琴的人,很可能就是歡歡的三爹,也就是張村長的三兒子。

  她有點好奇,到底這位三兒子是會更像大兒子長森呢,還是更像二兒子長林?不知道為什麼,她很希望他像長森,因為這樣優美的琴聲,好像沒道理是從長林那樣的男人手下傾瀉出來的。她知道這樣想對長林很不公平,但她仍然忍不住要這樣想。

  第6節:山楂樹之戀(5)

  第三章

  靜秋像等著玩魔術的人揭寶一樣,等待歡歡的三爹從那房子裡出來,她想如果他不是那個拉手風琴的,就是那幾個唱歌的當中的一個。她沒想到在世界的這個角落,居然有這麼一群會唱《山楂樹》的人,也許這裡的村民都不知道這首歌是蘇聯歌曲,所以這些勘探隊員可以自由自在地唱。

  過了一會兒,靜秋看見一個人抱著歡歡出來了。他穿著深藍色齊膝棉大衣,大概是勘探隊發的,因為靜秋已經看見好幾個穿這樣衣服的人在房子周圍走動了。歡歡擋住了他臉的一部分,直到他快走到她跟前,放下了歡歡,靜秋才看見了他臉的全部。

  靜秋看一個人的時候,總像是腦子裡有一雙眼睛,心裡有另一雙眼睛一樣。腦子裡的那雙眼睛告訴她,這個人不符合無產階級的審美觀,因為他臉龐不是黑紅的,而是白皙的;他的身材不是壯得“像座黑鐵塔”,而是偏瘦的;他的眉毛倒是比較濃,但不像宣傳畫上那樣,像兩把劍,從眉心向兩邊朝上飛去。他的眉毛濃雖濃,但一點不劍拔弩張。一句話,他不符合無產階級對“英俊”的定義。

  記得有部文化革命前夕拍攝的電影,叫《年輕一代》,裡面有個叫林育生的,算是個思想落後的青年,怕下農村,怕到艱苦的地方去鍛鍊。林育生是達式常演的,那時的達式常,還很年輕,瘦瘦的,輪廓分明,有點白面書生的味道,長相很符合那個角色。

  如果靜秋是導演,如果要她來給歡歡的三爹分配一個角色,她就要分派他演那個林育生,因為他的長相不革命,不武裝,很小資產階級。

  但她心裡那雙眼睛卻在盡qíng欣賞他的這些不革命的地方,只不過還沒有形成鮮明的觀點,只是一些潛藏在意識里的暗流。她只知道她的心好像悸動了一陣,人變得無比慌亂,突然很在乎自己的穿著打扮起來。

  她那天穿的是一件她哥哥穿過的舊棉衣,像中山裝,但不是中山裝,上面只有一個衣袋,被稱作“學生裝”。“學生裝”的小站領很矮,而靜秋脖子很長,她覺得自己現在看上去一定像個長頸鹿,難看死了。

  靜秋的父親很早就被遣送到鄉下勞動改造去了,家裡三兄妹就靠母親一個人做小學老師的工資維持,一直都很困難,所以靜秋總是穿哥哥的舊衣服。好在那是個不講究穿著的年代,雖然穿男孩衣服仍然被人笑話,但習慣了也就不當回事了。

  這好像還是她第一次對自己的穿著這樣上心,好像生怕留給他一個不好的印象一樣,她簡直不記得自己還在誰的面前這樣關心過自己的長相和穿著,也不記得自己在誰的面前曾經這樣局促不安。

  她班上的男生好像都很怕她一樣,小學初中還有人欺負她,到了高中,他們一個個都像很怕她似的,連正眼望她一下都不敢,一說話就臉紅,所以她也從來沒關心過他們對她的穿著長相滿意還是不滿意,都是一群小毛孩。

  但眼前這個人,卻能使她緊張到心痛的地步。她覺得他穿得很好,他潔白的襯衣領從沒扣扣子的藍色大衣里露出來,那樣潔白,那樣挺括,一定是用那種靜秋買不起的“滌良”布料做的。襯衣外面米灰色的毛背心看上去是手織的,連很會織毛衣的靜秋也覺得那花色很好看很難織。他還穿著一雙皮鞋,靜秋不由得看了看自己腳上那雙褪了色的解放鞋,覺得這一貧一富,形成的對比太鮮明了。

  他在對她微笑,看著她,卻仿佛是在問歡歡:“這是你靜姑姑?”然後他才跟她打個招呼,“今天剛來的?”

  他說的是普通話,而不是K縣的話,也不是K市的話。靜秋不知道是不是該跟他講普通話。她的普通話也講得很好,是學校廣播站的播音員,經常被選去聯歡會上報節目、運動會上播送稿件的,但她平時不好意思講普通話,因為K市除了外地人,其他的都不會在日常生活中講普通話的。

  靜秋不明白他為什麼會講普通話,也許是因為跟她這個外來人才講的吧。她“嗯。”了一聲,算是答過了。

  他問:“作家同志是從縣城過來的還是從嚴家河過來的?”他的普通話很好聽。

  “我不是作家,”靜秋不好意思地說,“你別亂叫。我們從縣城過來的。”

  “那肯定累壞了,因為從縣城過來只能走路,連手扶拖拉機都沒辦法開的。”他說著,向她伸過手來,“吃糖。”

  靜秋看見他手中是兩粒花紙包著的糖,好像不是K市市面上買得到的。她羞澀地搖搖頭:“我不吃,謝謝了,給小孩子吃吧---”

  “你不是小孩子?”他看著她,像看個小孩子一樣。

  “我----你沒聽見歡歡叫我‘姑姑’?”

  他笑了起來,靜秋很喜歡看他笑。

  有些人笑起來,只是動員了臉部的肌ròu而已,他們的嘴在笑,但他們的眼睛沒笑,眼神仍然是冷漠的,甚至是仇恨的。但他笑的時候,鼻子兩邊現出兩道笑紋,眼睛也會微微眯fèng起來,給人的感覺是他的笑完全是發自內心的,不是裝出來的,也不是嘲諷的,而是全心全意的笑。

  “不是小孩子也可以吃糖的,”他說著,又把糖遞過來,“拿著吧,別不好意思。”

  靜秋只好接過糖,自我安慰說:“我替歡歡拿著。”歡歡搶上來要靜秋抱,靜秋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一下就籠絡住了歡歡的心,她有點受寵若驚,抱起歡歡,對他說:“大媽叫你回家吃飯的,我們走吧。”

  他伸出手,讓歡歡到他那裡去:“歡歡,還是讓三爹抱吧,姑姑今天走了好多路,肯定累了----”

  歡歡沒反對,他走上來從靜秋手裡把歡歡抱過去了,示意靜秋走前面。靜秋不肯,怕他走在她後面看見她走路姿勢不好看,或者她衣服有什麼不對頭,就固執地說:“你走前面,我---不知道路。”

  他沒再堅持,抱著歡歡走在前面,靜秋走在他後面,看見他像受過訓練的軍人,兩條長腿筆直地向前邁動。她覺得他既不像他大哥長森,又不像他二哥長林,他好像來自另一個家庭一樣。

  她問:“剛才是你---在拉手風琴?”

  “嗯,你聽見了?是不是聽出很多破綻?”

  靜秋看不見他的臉,但她感覺就是從他的背影,她都能感覺到他在微笑。她不好意思地說:“我---哪裡聽得出破綻?我又不會拉琴。”

  第7節:山楂樹之戀(6)

  “謙虛使人進步,你這麼謙虛,進步肯定很快。”他站住,微微轉過身,“但撒謊不是好孩子,你肯定會拉。你帶琴來了沒有?”他見她搖頭,就提議說,“那我們轉回我那裡,你拉兩曲我聽聽?”

  靜秋嚇得亂擺手:“不行,不行,我拉得太糟糕了,你拉得---太好了,我不敢拉。”

  “那改日吧---”說完,繼續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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