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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她這麼說,莊奶奶猶豫了,林琅抓住這個空檔,直接把她推進了裡屋,放下帘子讓她換衣服。

  謝瑾年這會兒在外面,根本不知道家裡的一老一少在做什麼,他正坐在一家古董店裡喝茶,身邊站著個戴眼鏡的眼睛人,手裡拿著個本子,也不知上面寫的什麼,他指著幾行字說了些話,謝瑾年偶爾看了一眼,等對方說完,他便掏出懷表看了看時間,在臨近傍晚的時候,起身離開了這裡。

  “謝老闆。”年輕人追出門來,待他回過頭便笑著問,“我聽如意戲樓那邊說,今晚您有一台戲?”

  謝瑾年沒否認,點了一下頭。

  “那我能去看嗎?”年輕人興奮地問。

  謝瑾年看了他一會,點頭,等他走後,年輕人高興地差點從台階上摔下去。

  四合院裡這會兒也很熱鬧,莊奶奶站在鏡子前看著裡面的自己,精緻的妝容,綰起來的銀色髮髻,一身價值不菲的高貴旗袍,時間恍惚回到了她二十歲的時候。

  那時她臉上沒有一點皺紋,走多久的路也不會累,高血壓這種病也壓根沒放在眼裡,哪像現在……美人遲暮,光陰似箭,幾十年前的她,哪裡會考慮今日會變成什麼樣子,歲月果然才是最無情的。

  見莊奶奶眼泛淚光,林琅上前握住她的手說:“莊奶奶,您別傷心,以後我天天給您打扮,讓您活得像二十歲那麼精緻漂亮。”

  莊奶奶低頭一笑:“我都這麼大年紀了,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該讓人笑話了。”

  林琅不解:“理他們做什麼?他們願意服老讓他們去,人的一生就那麼長,誰規定年紀大了就不能化妝打扮?年紀大了就該放任自己變得衰老醜陋嗎?我反正是不要的。”

  莊奶奶聞言似有所思,半晌才點了一下頭,問她:“你不準備一下嗎?時間快到了。”

  林琅看看鏡子裡的自己,不修邊幅,一身邋遢的居家服,哪裡有半分曾經精雕細琢的千金小姐樣,人原來真的能適應各種環境,當你知道自己很難回得去的時候,就會開始儘量享受現在的生活,這樣才不會讓自己顯得那麼狼狽。

  “我就不用了吧。”林琅笑著說,“我只是無關緊要的人,謝老闆在意的是您。”

  莊奶奶不贊同道:“傻丫頭,你怎麼會這麼想?謝老闆專門讓我把這件事告訴你,分明是也在意你的,而且你把我打扮得這麼引人注目,自己卻不打扮,那我不是要被人圍觀了,不行不行,你得陪我一起,不然我就換掉了。”

  她張羅著要換掉衣服,林琅沒辦法,只好應允,從衣櫃裡隨便拿了件連衣裙,從新梳了頭化了妝,拿了背包準備和莊奶奶一起出去。

  莊奶奶看著她,羨慕地說:“果然還是年輕人,隨便打扮一下就漂亮極了。”

  林琅挽住她的手臂說:“莊奶奶,今天謝老闆在台上看見您,肯定大吃一驚。”

  “是嗎?”她摸摸自己的臉,笑得有些靦腆。

  其實林琅可以看得出來,莊奶奶也是不願意老去的,她雖然嘴上總是自稱老年人,可方才照鏡子時的眼神卻透著不甘與懷念。

  就這樣,四合院裡的一老一小便在傍晚時分手挽著手出發了,她們走在街上引來不少人圍觀,莊奶奶起先還不自在,但林琅就是不放開她,一直挽著她昂首闊步地朝前走,側臉低頭在她耳邊說:“莊奶奶,你看清楚,他們不是在笑話我們,是在羨慕我們,你為什麼要閃躲呢?”

  莊奶奶壓根就不敢回視他們,所以根本不知道對方是什麼表情,聽林琅這麼說就鼓起勇氣看了一眼,這一看就發現,林琅並沒有騙她,是她太怯懦,不敢嘗試改變。時過境遷,到了這個年代,外人的看法又怎麼還會像以前那麼保守?

  想著這些,莊奶奶挺起了胸膛,林琅笑著和她一起朝前走,兩個女人,一個年輕,一個上了年紀,可她們同樣自信美麗,小小的巷子都好像被她們走出了光輝。

  第九章

  如意戲樓是一棟很有歷史的老戲樓,是當年紅遍大江南北的如意班創建的,如意班散了之後,這棟戲樓就被別人包了去,近年來一直借著曾經的名聲和歷史悠久吸引著很多遊客與戲迷,包戲樓的老闆眼光獨到,人也很神秘,從不露面。

  她們到如意戲樓的時候剛剛六點半,門外沒什麼人,她們也沒放在心上,走進去之後瞧見有幾個人在舞台下面打掃,不見謝瑾年的身影。

  莊奶奶看起來有點激動,也不坐下,繞著戲樓裡面轉了一圈,時不時抬手摸摸這裡摸摸那裡,林琅則直接落了座,東張西望地尋找謝瑾年的身影,不過這會兒他應該在後台,她估計找不到,所以看了幾眼就收回了視線。

  莊奶奶回來的時候,林琅還有點不死心,小聲問她:“我們可以去後台看看謝老闆嗎?”

  莊奶奶立刻搖頭:“當然不能,唱戲這一行,最忌諱的就是在他們沒化完裝之前到後台去看,左右馬上就要七點了,再等半個小時就能瞧見了。”

  林琅失望地點點頭,又問:“謝老闆今天要唱什麼?”

  莊奶奶指著不遠處的橫幅:“瞧那。”

  林琅順著看去,橫幅上寫著四個大字——貴妃醉酒。

  林琅一喜:“唱《貴妃醉酒》啊?我爸以前最喜歡聽《貴妃醉酒》了,他要是還在就好了。”

  莊奶奶本來很高興的,但從林琅給她化妝時說的話可以聽得出來,她母親不在世了,如今又這麼講,顯然是父親也不在了。

  她忽然就皺起了眉,不自覺拉住了林琅的手,林琅還沒反應過來。

  經過一段時間,她已經不會一想起父母就掉眼淚,心裡雖然依舊很難過,但她知道他們即便走了,也不希望她留在這個世界上一直為他們傷心,他們也希望她振作起來。

  “丫頭,苦了你了。”莊奶奶心疼地嘆了口氣,她這副樣子倒讓林琅有點不自在了,“我沒事的莊奶奶,你別擔心。”她往一邊,轉開話題說,“怎麼馬上七點了,這裡還沒來人呢?”

  莊奶奶抹掉眼淚望向周圍,果然,除了幾個工作人員,還沒一個人進戲樓來聽戲,她有點遲疑,林琅忽然想起她們剛才進來的時候也沒被要求買票,難不成這裡不要票?如果不要票,不是該有更多人來?

  帶著疑問,林琅站起身走到了工作人員身邊,禮貌客氣道:“先生您好,我打聽一下,這裡需要買票嗎?”

  工作人員看了她一眼說:“今天不需要。”

  “啊?”林琅愣了一下,“也就是說,平時需要,就今天不需要?”

  “對,今天免費,還有別的問題嗎?”那人好像不願多談,說了一句就想走。

  林琅皺皺眉問:“那平時也像今天這麼……冷清嗎?”

  那人搖頭:“不會啊,平時到了戲點人很多的。”

  說完話,那人就走了,林琅站在原地,心裡特別不是滋味。

  “丫頭,怎麼回事啊?”莊奶奶擔憂地走過來問她。

  林琅一頓,笑著說:“沒事,剛才人家說今天是彩排,明天才是正式演出。”

  “是嗎?還要彩排?”莊奶奶有點懷疑。

  “是啊,莊奶奶,現在大節目都得彩排,謝老闆那麼大一角兒,正演了肯定很多人,為了各個環節都不出錯,當然要先彩排一下啦。”

  林琅信口胡說,其實心裡也沒底。她能糊弄住莊奶奶,卻糊弄不住謝瑾年,也不知道他瞧見外面這幕景兒該有多難過。她還不如別說那些話,他不來唱,至少不會像現在這樣受打擊,搞不好回去之後更不願意上台唱戲了。

  舞台之後,已經化好裝的謝瑾年站在鏡子前,看著鏡中陌生又熟悉的那張臉,那人勾臉抹彩,鳳冠霞帔,一身華裳,水袖蜿蜒,像是他,又不是他。

  他收回視線轉向一邊,身邊的人上前低聲說:“謝老闆,莊老和一位年輕小姐已經到了。”

  謝瑾年微微頷首:“時間到了,就開始吧。”

  那人應聲退下,外面等候的林琅和莊奶奶,在時間到達七點整時,耳邊便響了鑼鼓點。

  她們都清楚,演出這是要開始了,莊奶奶被林琅糊弄了,不明所以,倒是不會擔心,只是心虛的林琅有點害怕謝瑾年出來之後瞧見這副冷清的畫面的心情。

  在謝瑾年上台之前,戲樓里又來了一人,他戴著眼鏡,年紀不大,看見台下有兩個人已經在等戲,便自來熟地上前坐到一起,側頭問林琅:“小姐你好,來聽戲?”

  林琅不太願意和陌生人多談,點了一下頭就不再言語,莊奶奶倒是有點不明白:“不是說今天是彩排嗎?也會有人來聽?”

  林琅沉默了一會說:“是啊,彩排也允許一兩個人進來聽的,不然我們是怎麼進來的,對吧……”

  莊奶奶小聲說:“我們這不是家屬嘛?當然可以進來了……”

  林琅不再言語,撒了一個謊,就得用好幾個謊來圓,她真是要累死了。

  坐在她旁邊的年輕男人聽了莊奶奶的話,笑著揶揄林琅:“彩排?我怎麼沒聽說?”

  他特地壓低了聲音,莊奶奶年紀大了,這會兒又響著鑼鼓,自然也聽不見。也幸好是如此,要是真聽見了,林琅非得跟旁邊這年輕男人打起來不可,就他話多。

  “聽你的戲。”

  她不甚和善地說話,冷漠驕矜的表情配上那一身打扮,瞧著便非富即貴,年輕男人似乎也很好奇她為什麼會在這,在他的概念里,謝老闆唱戲是自娛自樂,今日怎麼多了兩人看戲?還有那位老人,看著好眼熟的樣子,似乎在哪裡見過,是在哪呢……啊,想起來了!這不是莊奶奶嗎?怎麼忽然變得這麼……

  年輕男人想打個招呼,可兩位女士都緊盯著舞台,他也不好打攪,再說謝老闆要上台了,他也挺激動,所幸就等演出結束之後再打招呼吧,那也不算失禮。

  伴隨著鑼鼓聲,舞台一側的帘子緩緩掀起來,一個曼妙婀娜的身影走出來,他身披彩錦裙衫,肩披雲肩,水袖疊腕,手持摺扇,他抬起頭,掃了一眼台下,三人排排坐,盯著他目瞪口呆。

  他似有若無地勾了勾嘴角,轉身來到台中,隨著鑼鼓聲響,漫聲開唱。

  當他吐出第一段唱詞的時候,林琅就知道她沒有看錯,若他想,被人人尊稱一句“大師”也絕非謬讚。他抬起手,指法柔美,自成一派,神情端肅哀傷,又溫婉多情,這《貴妃醉酒》本是大師梅蘭芳的代表作,她是沒聽過梅蘭芳唱的怎麼樣,反正是比父親聽過的那些個“角兒”們唱的都要好上特別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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