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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俊彬只有點頭的份兒。

  盛驍和家裡鬧僵是為他,身無分文也是為他,他明白自己沒有拒絕的餘地,但與此同時他骨子裡忽然有一群控制不了的、說不清的東西默默聚集起來,似乎有一種隨時準備發難的勢頭——那是生命對於被他人支配感到不悅、想要反抗和自我保護的本能。

  換做別人對他下達類似的“通知”,他多半會冷笑著不置一詞,偏偏這個人是盛驍。而平日裡對他還算溫柔的情人,此時此刻看起來是那麼設身處地地體貼父母,以至於完全忘記考慮他的意見和情緒。

  去是一定會去的,不去那是無情無義。

  可他也知道,就因為這個開頭不妙,他就不得不先做一番自我鬥爭,才能體面地作出回應。

  盛驍微微彎腰,手肘撐在欄杆上:“我已經替你推了。”

  沈俊彬:“……為什麼?”

  “不著急。”盛驍回頭,眯起眼睛,呲牙對他做了個安慰的笑容,“你上次不是說身體不好沒狀態麼?我特別真誠地跟我媽說你不在歷城,沒空。等你準備好了再見吧,慢慢來,時間還長呢。”

  盛驍話里的話,沈俊彬聽得真切。

  他心裡比任何人都清楚,世界上不存在起死回生的“假如”。可他明知這一命題是不成立的,又不禁自問,倘若……向父母坦誠這一道坎,他邁得過去嗎?

  上一次他可以託詞沒有準備,因為那時盛驍也還沒面臨非提不可的境地,只是一趟尋常地回家看望父母。

  這次不一樣了。

  當歷史進行到這一步——難道謀朝篡位的大軍壓城時,龍椅上的人還能說等一會兒,我沒有準備好?

  他是連和盛驍一起面對的勇氣都沒有嗎?

  應該不會吧。

  不,不會的。

  他並非膽怯,只是他習慣了八面玲瓏的迎來送往,精湛入微卻又浮於表面,其實下了班關上門,他就是孤家寡人一個,在容錯率極低的忙碌工作和門前雪地無痕的冷清之間切換。

  他在特殊的家庭背景中成長,甚少有人為他做出諸如此類的,恰當的示範。

  窗外便是車水馬龍的蓮花大道了。

  車河中無數的燈光閃爍,蔓延至地平線,仿佛滾滾的紅塵。濃郁的人間煙火捉不真切卻將他緊緊包裹,再溫柔地淹沒。

  正值一座城市夜景最為輝煌的時刻。

  宴會廳的門敞開著,主持人在對著麥克風試音,客戶請來的歷城歌舞團即將開始表演。

  盛驍手上的對講機又響了,他舉到嘴邊回了一句“我就在餐飲樓,馬上到”,從側面輕拍了一下沈俊彬的肩膀——這是他要去忙了的意思。

  一般人不會隨便拍沈俊彬的肩,一般人也拍不出這感覺。

  盛驍遞了一個眼神,裡面寫滿了今晚打老虎的心照不宣,那是他們經風歷雨之後的默契。

  人活於世啊。

  若不暴霜露、不斬荊棘,若無魄力開天闢地,怎麼配有錦繡千里?

  從光芒稀少的孤獨暗處走向光下,必然有諸多的不適應。

  可如果他辜負了盛驍今天為他點的這一盞燈,他的人生將永遠有莫大的缺憾。

  “餵。”沈俊彬朝不遠處的背影喊了一聲。

  盛驍腳步一頓:“怎麼啦?”

  沈俊彬將他從頭看到腳——若論外貌,盛驍的英俊程度和他初見時應當無兩,可不知這人究竟哪裡又多習了些勾魂攝魄的獨門絕技,讓他這一輩子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放手了。

  他並不知道未來是什麼樣子,和盛驍的父母如何溝通、如何遣詞造句也統統未知,只有直覺警鐘大作,呼喊事不宜遲,他非說不可。

  沈俊彬在無盡的自我懷疑中挑了一個他最擔憂的問:“我讓你覺得拿不出手了嗎?”

  盛驍嚇得一挑眉——他自己後院起的火才將將撲滅,在吃軟飯的邊緣徘徊得差點閃著腰,這煙還沒有散盡呢,豈敢嫌棄沈總?

  當他焦頭爛額得不知道怎麼向親爹表示自己往後一定重新做人盡二十四孝才好時,韓小芸先將盛騰飛的手機奪了過去。親媽對他的工作壓力表示了充分的體諒,將家庭衝突歸結於浮躁的社會和不古的人心對她素來聽話的兒子造成的不利影響,摔了的果盤瓷瓶“碎碎平安”,即便今天不換新的,反正離換一套也不遠了。

  和親媽聊天,盛驍從來都能輕鬆一倍不止,也不必唯唯諾諾地低頭懺悔。他心防剛卸,突然,韓小芸話鋒一轉,迫不及待地向他打聽起沈俊彬。

  知母莫若子,由於突如其來的問候真假莫測,盛驍一個激靈,理智地秉著保護我方沈總的原則,試探性地頂多只吹噓了十之五六。僅是這樣,便當即招來了韓小芸一驚一乍的讚嘆。

  要知道,美人多半自戀,縱使韓小芸已經十分低調,對於自己生的兒子也常常是當做佳作欣賞的,總能找到清奇的角度誇讚,眼裡甚少放得進“別人家孩子”。

  盛驍震驚,他享受這獨一無二的優渥待遇已久,早成習慣,今天他媽當著他的面誇起了別人,使他的世界變得觀岌岌可危起來。

  一面是在親媽面前失了點兒寵,可另一面,韓小芸也沒夸外人。

  盛驍的帳本有些糊塗,模糊感覺這樣算下來自己應當還是賺的,只是賺了多少還沒有盤清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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