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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一勞動節恰好是一個星期六,中法包了一輛大客車單位集體春遊,因為這種活動通常帶家屬孩子,廳長就要黑諾也去,並且允許他帶一個自己同伴。黑諾和石浩關係最好,想當然是約石浩,結果陰差陽錯地是唐朝做了伴。

  單位出行都是當天去當天返,結果黑諾早上見到唐朝的時候幾乎以為這人要遠遊,鼓鼓囊囊兩個大包,再看看自己就一個糙綠軍挎包扁扁在側。沒辦法黑諾也負責一個雙肩背。等到了青山秀水的目的地,背上馱兩包輜重,黑諾想想放棄爬山,選擇游湖划船。

  一般年輕的或者家裡大點孩子都呼啦啦往山跑,黑諾攜負重的唐朝與更願意輕鬆一些的年長者選擇湖面泛舟。唐朝一張西方臉,可是各位法官驚奇他講中國話居然沒有大障礙,紛紛來了交流的興趣。

  尤其下了船在岸邊,唐朝那兩大包一拋出,大受歡迎。讓黑諾肩頭都勒得痛的輜重要他瞠目。這位仁兄整個包里全是吃的,因為不是什麼下水果的季節,他背了五花八門的水果罐頭,香腸火腿和蛋糕麵包等拉拉雜雜零食一堆,黑諾揉著肩膀苦笑。

  法官們和這小老外邊吃邊聊得開心,黑諾的廳長突然詢問他是否有意願畢業來中法上班。黑諾頓了一下,offer沒有肯定之前,他不願意張揚,而且也不想直接回絕廳長的美意,這是長輩對他的愛護和賞識。有沒有offer,廳長的心意是一樣讓他感謝的。

  “黑諾你要上班?你不去Duke?”唐朝急了,他以為黑諾會選擇上班。

  別人不知道Duke是什麼,猜測是更好的單位?黑諾對廳長坦白了:“我很喜歡中法,能夠來您這裡我很願意。可是我還不能夠最後確認,因為我申請了留學還不知道會不會錄取呢。謝謝您,廳長,我儘快給您答覆可以嗎?”

  “會的,我不是告訴你了嗎,Duke已經審評通過了。說不定offer就在路上呢。”

  話題轉到了黑諾留學身上,對後生可畏,初生牛犢的欽佩與感嘆他們自己的年華流逝。不過大家還是支持贊同的多,總覺得國門開了,年輕一代是應該出去闖闖,也算完成被耽誤的紅衛兵一代的遺憾吧。那天以後,黑諾就換廳了,廳長有意要黑諾接觸民廳、經濟廳等,甚至執行廳【1】都要他有時間去看一眼。而他在中法的飯票連離開的時候也沒有消費完--每到一個廳,都有同事把多餘飯票給他。

  自小默默無聞在牆角的殘枯雜糙,極度欠缺關注,連皮膚都會感到視覺飢餓的黑諾,如今蓬蓬勃勃,鬱鬱蔥蔥地擁有了陽光雨露。他由衷感謝這些長輩、朋友給予的關愛幫助,他銘刻於心地期待自己有朝回報大家。

  施言由於從北京回來不久,既有單位8小時工作,又要業餘兼顧自己的買賣。剛剛忙完手裡的這一筆,假期也沒有什麼心情應牟維新的約去MO城,更是拒絕了王豐和秦明旭。本來就在家躺著看天花板,空虛如荒沙,一通電話叫出去了。他單位那幾個給領導開車的轉業兵司機都和他關係不錯,平時下班了施言要用個車都隨他開走,領導也裝聾作啞。

  因為昨天送領導回家時沒說假期要跑私車,司機小李是打了通宵的麻將,而且早餐都沒有下桌。如果繼續再打上幾圈,他的問題也不大;但是突然領導老婆要回隔壁縣娘家一趟,問題就來了。小李怕自己開著就會睡著,自己掉溝里是小,領導老婆破損了可賠不起,所以問問施言有時間陪他跑一趟不?就是押車,因為短途,頂多4個小時就回來夠了。

  施言好人做到底,小李押車自己開。他回程的時候在沒有任何路況的情況下踩了剎車,打盹的小李一晃,納悶轉脖看車外,施言說:“你開,我抽根煙。”

  小李以為施言昨天晚上也有活動,不好意思自己睡著,因為開車就怕困的時候身邊的人還悶頭睡覺,如果可以聊天會讓司機精神一些。

  施言菸癮不大,身上根本沒有帶煙出來,還是小李遞上一根。他狠狠地吸一口,往肺里咽的那種,辛辣入口(不是施言習慣的高檔煙)。以前那個人知道他們在外面應酬,菸酒不可缺,開門遞上一根煙再說話是禮節,所以他曾經關心地建議施言:煙吸到嘴裡就可以吐出來,不要往肺里走,而施言也因為顧忌那人身體,擔心二手菸而一直不敢多抽菸。

  “你昨晚也玩了?幾點睡的?”小李看施言那抽菸法,簡直是大菸鬼見到鴉片膏子。  施言一路保持和小李說說笑笑,心中久久無法平靜。就在剛才他與父親的車會車,他幾乎要下意識地按喇叭招呼的時候,副駕駛座上那位北京的服務員讓他手僵硬。還有什麼理由可以再蒙蔽自己的眼睛?假日--領導的車--送妻子回娘家,劉哥正在做著和自己類似的事。

  施言心目中的父親有學識、有能力、有魄力,懂得生活的一個人。在北京父親給予的驚詫,施言把他看做一次父親的解壓,由於距離遙遠,危險性不大,施言沒有深究。因為他堅信父親多年身居領導崗位,威信、名譽會約束他注意群眾影響,他不會讓自己行差偏頗,留下污點。想想自己不也是有貝戈戈這樣一個相差懸殊的談話人嗎?

  不是因為純情而將那女孩與父親定義為談話關係,那女孩看得出來沒有受過太高的教育,唯唯諾諾不大見世面的樣子,所以施言怎麼也無法往那方面想。父親那麼學識淵博的人就算有了情人,也一定是溫柔婉約,懂父親有品味的知識女性。和一個幾乎可以做女兒的半文盲上床,施言有這懷疑就覺得褻瀆了父親。

  可是今天施言動搖了,就在家門附近父親的私車可以單獨為女孩跑,這真的不符合父親嚴謹的性格。那麼一瞬間,施言有了排斥,對真相的排斥。

  施言謝絕吃飯的邀請,趕著回家。父親並不在家,小姨來了,母親正在抱怨父親上現場。施言想與母親好好溝通的願望因為小姨的來訪而不得不延遲。晚上丈夫才進門,妻子一天的怨氣有了發泄,施言塞著耳機聽音樂,一個頭有兩個大。次日早晨施言就被叫責罵吵醒,原來父親今天還要上現場,母親撒潑,小姨勸架的聲音,然後是父親關門的聲音。

  昨天領導們都要慰問堅持在崗位的工人,施言相信父親,但是今天他就不知道了。嘆口氣,施言穿戴好出臥室,沒有辦法再晚了,是時候必須和母親坐下來耐心談談了。

  “媽,別生氣了,我爸也是沒辦法,做領導的怎麼也要去一線看望職工。”  “我怎麼知道他去哪裡看了,看誰去了?誰知道他在外面都幹些什麼?”  “媽,”施言不贊同地搖搖頭,示意母親給小姨添了尷尬。或者是因為施言這一聲裡帶點責備,讓母親的怒氣反而被煽旺了。

  “怎麼的?我不能說?你爸有錢有勢,你就(偏)向著他,我沒有錢,我就沒有說話的資格?”  “媽,你說的什麼話?等你平靜了咱們好好談。你這樣不行。”

  “我怎麼不行了,你說我怎麼不行?”一聽兒子說自己不行,母親氣急敗壞。

  “等你冷靜吧。小姨,你和我媽去逛逛街,中午做點好吃的吧。”施言知道現在說不通,就回房間拿了包打算去辦公室打幾個長途,與北京培訓班的同學和客戶聯絡聯絡感情,走到客廳被母親一把拽住:“我要什麼冷靜,我哪裡不冷靜?”

  這樣胡攪蠻纏,施言忍不住皺眉,強忍著說:“媽,我爸每天工作都很繁重,方方面面要操心的事很多。本來家是一個可以讓他休息、安靜的地方。你可以不要再鬧他了嗎?你這樣繼續下去,哪個男人願意回家?你會把你的男人鬧跑的。”

  母親好象看陌生人一樣,施言以為母親受到觸動,伸手想牽起母親去沙發坐下來推心置腹談一次:“媽,真的,別說我爸,我有時候都想躲出去,”

  手伸到一半,話說到一半,施言被母親接下來的舉動嚇傻了。

  母親突然噗通一聲跪到地板上,跪在施言膝前,施言徹底驚呆了,他驚得一點反應也沒有,張著嘴如石像。施言的小姨也化做另外一尊石像。

  施言就看見母親雙手趴在地上“咚咚”有聲地接連給自己磕頭,口裡連聲喊著:“小雲(施言小姨名字),你看吧,你看看,這就是我養的好兒子,我沒有權勢,也沒有錢,有權勢才是他爸,我錯了……”

  施言手裡的包差點掉了,他胸腔里悲鳴一聲,腳下踩到燒紅的鐵板一樣跳起來,拉開家門就往外沖。施言哭了,他真的感覺到臉上有濕潤流下。但是衝到馬路上,哪怕只是踩到馬路牙子,他也立即穩住身形,用手帕擦去淚水。因為他是施言,因為有太多的人認識他,因為有太多的人熟悉他的父母,所以他沒有痛哭的空間,所以他必須要風度翩翩,以得體穩重示人。

  施言給司機小李打電話,開出了單位的車。他毫無目的,無頭蒼蠅一樣有路就開,有彎反應及時就拐。胡亂摸著他就到了高速口,這是幾日前才開通的一條高速,其中的一端就是MO城。這條路通車,他們家到MO城的時間將縮短為90-120分鐘之間。想到MO城,想到MO城裡的那個人,有79天沒有看見過他了。施言眷戀,施言思念,施言挾著深切的痛楚喊出他無法忘懷的人:諾諾,諾諾!

  不顧一切地踩下油門,施言眼窩湧上陣陣熱氣,剖心之痛只有在那個人身邊可以得到安撫,施言向著他的方向前進。一路上施言駕車就好象哪吒腳下的風火輪,新開通的高速上很久才會出現一輛車。施言眼眶燙、咽喉哽、胸口緊,相思早已蝕了骨穿了心。下了高速進市區,施言越來越迫切。大哥大突然的鈴聲讓他一驚,剎到路邊接聽電話。

  “施言,我是於瑤,我高興死了,”於瑤興奮的聲音:“你快快聯繫黑諾告訴他,McGill大學錄取他了。寫信太慢,你快點想辦法通知他。”

  施言宛如置身湖底,被水糙包圍看不見周圍的環境,一種絕望升起。

  “施言,施言?”於瑤還在大喊大叫:“你說話,你聽見了嗎?”

  “聽見,”施言機械回答,有如將死之聲,看著大哥大的眼神好象看見妖魔。

  太遙遠的距離,外加於瑤的激動,讓她聽不出來施言的異樣,還一味地報告著喜訊:“施言,多謝你替黑諾交申請費,他那麼孤注一擲地申請一個學校,你不知道我那時候好擔心啊。4月開始我每天晚上登記等候學校機房上網查他的那些申請,我剛剛看見McGill大學已經郵寄出offer了,施言,太好了。告訴黑諾,讓他找找McGill的資料就知道那是多麼了不起的大學了。恭喜他,恭喜他……”於瑤的聲音哽住了,然後就是啜泣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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