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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封信解開了黑諾的疑惑。他在給大家洗換下的冬季棉襖時候,先習慣把各個衣兜翻一下檢查有無東西遺漏在內,他在舅舅衣服中看見了一封信,是爸爸的筆跡寫給舅舅的。他好奇地展閱:……這個孩子品質不好,注意別讓他和同學們接觸過多,放學後不要讓他隨便出門……;這前半封信是父親的筆記,後面就是母親接寫的了:……要大龍、小龍(舅舅的兒子們)也留心點他在學校別又惹麻煩,這個孩子挺能惹禍的,別讓大龍、小龍和他走得近免得被帶壞了……

  黑諾本是蹲在河邊的,仿佛一瞬間就由一精神熠熠的少年變為耄耋垂暮之人。手腳冰冷,他動作緩慢把衣服放在了河堤邊,移步到一棵樹前靠坐下,他的手還捏著那封信,頭仰高閉目關住眼中溫熱的液體,心中一片荒蕪。第一次,黑諾不再自欺欺人,承認自己會難過、會受傷。

  片刻之後,陰霾的心已經有所控制,他告訴自己是傷到了施言、連累了哥哥、還要父母受委屈,這些別人都沒有冤枉自己,追究起來是自己那天太衝動了。等施言好了、哥哥上了大學,一切就會好起來的。大男生幹嗎這樣受不住幾句話:黑諾,快擦了那狗尿,該幹嗎就幹嗎去!站起來大步走回河邊拿起衣服。

  黑諾不想給舅舅添麻煩,所以也儘量避免和同學有接觸,一放學就立即回家。日子沒有什麽起伏,黑諾看過插秧、看到綠油油的麥田時暑假來臨了,黑諾沒有如其他學生一樣興奮,而是有了擔憂。他的成績算不錯的,可是看看高三年級畢業生,最好的也就是考上了大專的師範學校,因為這裡畢竟是鄉下,教學的質量不過關不說,也沒有什麽系統的複習資料,農村才不會捨得花錢去買“海淀”[1]的複習題冊呢。他有些為自己的將來發愁了。

  漂亮的金秋走來,黑諾看到了收割的壯觀,自己還學會了用鐮刀割糙餵舅舅家的倆只小羊。但是由於他要到了高三畢業生的簡陋資料,他先要把那些做過的題、寫上的字擦掉才可以用,所以經常的字跡模糊導致他與書本距離的縮近,他眼睛經常地酸澀,看黑板也不如從前清晰,他害怕自己會近視(配眼鏡要錢的),可是鄉下的經常停電又令他不可避免蠟燭下看書。

  在一天給老師送作業的時候,他看見辦公室一位老師在玻璃杯中放入紅色的乾果沖水喝,腦中突然靈光一動。他記得自己在山上看見過一種紅紅的、小小的象雨滴的果子,那應該就是老師泡水的枸杞子,聽說對眼睛有好處的。第2天中午吃飯的時間,他跑到山上去找,果然有那些沿著枝條垂掛的一顆顆的小紅果,煞是惹人喜愛。黑諾高興地采了有小半個飯盒,晚上用水洗淨去吃。幾乎沒有辦法形容究竟什麽滋味,不是美味也不難吃,並不是想像中果實非甜既酸。這枸杞的甜幾乎淡得品不出,更加沒有酸味。不過,既然對眼睛好,黑諾就每天中午都去采小半飯盒。

  山上的枸杞都是野生的,數量並不多而且馬上冬天就快到了,連枸杞的枝條都會開始衰敗。黑諾採到的果實也少了,他自有辦法。未雨綢繆每天他都摘些枝條上新芽,拿回去收好。在采不到枸杞的日子裡,黑諾就把這些幹了的嫩芽洗乾淨慢慢咀嚼吃下去[2]。一點點苦、一點點澀,黑諾倒寧願帶點苦澀比枸杞的無味好多了。

  鄉親們喜迎兆豐年的瑞雪,也是鄉下孩子的最愛-----打雪仗、堆雪人的季節。黑諾受到了挑戰,疾病的挑戰。年初他來的時候就沒有再出去上學,所以沒有太多感受。現在每日上學,他腳下受到嚴峻考驗。他沒有棉鞋,去年的夾棉鞋已經小了,雖然擠進腳了,但是不是真正的棉鞋是對抗不了嚴冬的雨雪冰霜的。

  上課的時候他要經常保持腳指頭在鞋裡動動,不要發僵發硬;下課就保持走動,要腳活動起來,血液流通快點。在一次雨加雪後,黑諾上學路上推車那一段路,他感覺腳每一次踩進地上的雨雪中,都好象伸進冰窟里一樣,冰冷穿透身體刺肌入骨。到後來他都是雙臂使勁依靠支撐在車上,把腳一次次從泥雪中拔出深吸一口氣,再狠心地落下一步。

  第16章

  晚上回家以後,等別人都睡覺了,黑諾才去廚房燒了些熱水。他把一隻腳放到另外的膝蓋上,小心的去脫鞋。一動就是數萬根針扎一樣的疼,幾次都沒有脫下來。最後,他咬好牙,雙手用力的把鞋拽了下來,鼻尖痛得都是汗。腳已經腫得表麵皮都發亮,圓圓厚厚地好象小象的腳,一碰身體就一震。他呲牙咧嘴把另一隻鞋也脫好,雙腳浸到熱水中,才舒服地長長出了一口氣。他一邊泡,一邊添著熱水,足足泡了半小時才感覺腳指頭有溫度了。站起來穿鞋又費了一翻工夫,等真正穿好要走路時候,黑諾才覺得是挑戰極限。腳落地就是鑽心痛,他蹣跚著拿了一個玻璃瓶子灌了熱水去睡覺。晚上就把瓶子放在腳下。

  就這樣他每天晚上會給腳消消腫,白天它再肆意膨脹起來。本來黑諾可以學習習慣腳下踩鋼釘一樣的走路,卻很難習慣另一位兄弟的湊趣。他的小弟弟開始尿血了,這個疼可真的要了他的命一樣,他總是想小便,剛剛尿完就覺得還有,尿又尿不出來了,出來的是血。他疼得坐臥不寧、知道事情嚴重的,但是村里只有衛生所,可以有拉肚子、發燒的藥,連打針都沒有,要看病,都是要到2個村外的鎮上去。而且黑諾也無錢看,這裡不象家裡,父親是職工,看病都是公費,農村可全是自費的。黑諾挺著有機會就多喝水,冷水熱水都喝,以備自己有尿液。但是每次小便對他都是一場酷刑,痛得渾身顫抖、後背濕乎乎地被冷汗浸著。

  他又想到了去采點糙藥吧。山上滿目荒夷,除了褐色的土地、乾枯的衰糙、光凸的枝椏在寒風中顫慄,沒有一點綠色。他失望地找了一會兒,就往回走了。伸出的樹枝擋住了他,他伸手欲撥開,卻被枝條上垂掛隨風擺動的東西吸引。那是極薄極透明的一層膜,黑諾仔細看,一下子發現這是一層蛇褪出的皮。他小心一碰,就有碎掉的趨勢。看起來非常脆,黑諾打開飯盒,一小段一小段的把蛇皮收進去。晚上泡腳的時候,他把蛇皮也沖泡水喝進去。黑諾每天中午都會去山上找蛇皮,然後晚上喝下去。不知道究竟是蛇皮還是他堅持泡腳的原因,他尿血的症狀逐漸好轉了。

  春節過了以後,黑諾在舅舅家住了一年有餘了。新學期開學,他就該是高中二年級的下學期了。在縣城裡,教學進度遠遠快於鄉村,黑諾其實也一直都想著這個問題,知道自己與縣城裡的學生一定拉開了距離。這個時候,舅舅居然告訴他,他家裡要他回去上學了,真是個好消息。原來是上大學的五哥在回家過春節的時候,說鄉下的教學質量差、升學率低,父母才要他轉回來了。

  黑諾的學籍一直沒有轉走,所以還是回到原來班級上課。雖然低調、雖然隱形人一樣,班級里消失一段的人物又出現了,大家當然還是知道的,何況施言呢。施言並不知道黑諾的消失與他的家庭有關聯,只是以為這個家夥怕自己報復才轉學躲了。被踢到一腳的火氣,吃的虧也隨時間都淡了,可是另外一件事情使他大罵了黑諾好久-----分擔區。每當星期五的早晨,施言自認為自己愚蠢地揮舞笤帚的時候,都咒罵黑諾祖宗八代,直到他實在無法忍受,硬指派了他人才罷休。

  如今黑諾回來了,現任分擔區負責人立即向施言提出光榮引退,黑諾又頂上。施言通知黑諾的時候他都沒有什麽意見,慡快地應承下來,本來也是他的活。倒是施言說完話以後又瞟他那幾眼,他有點緊張。他想問施言那傷好沒好,又問不出口;而且看他自若的樣子,應該都沒有大事了。這一年黑諾是想到過施言的,一直不知道他究竟傷得怎麽樣?(施媽媽的態度嚴重誤導了黑諾,他以為能讓施媽媽找到他家去大發雷霆,施言傷得不會輕)黑諾長這麽大,第一次傷害到別人,所以他深深記住了。

  施言在沒有交代後就走人,是因為發現眼前這個家夥不知道是個子長高了,還是怎麽得了,看起來那麽瘦,下巴尖削、無肉的臉顯得眼睛比以前大多了,還有點凹下去的感覺,而手上骨節都清晰可見。施言腦海浮現出了博物館裡看見的恐龍骨骸,想都沒有想帶著鄙夷就說出來了:“你怎麽象恐龍似的。”真奇怪施言想到的為什麽不是醫院裡的骷髏架子?

  第17章

  一年不見,變化的又豈只是黑諾一人。施言也一樣拔高了身板,寬肩窄胯,標準的倒三角身材。喜愛追趕時尚的他穿起了牛仔褲包裹著圓翹的臀,揮霍著他的青春。學習之於他不再那麽重要,和女孩子一個個調情,享受她們一個個迷戀自己的眼光,那得意興奮遠遠大過日漸枯燥的學業。他最近又釣到了新獵物:高三年級的漂亮姐姐,說是姐姐其實女孩子比他還小2個月,是屬於提前一年上學的那種。女孩比較痴情,或者戀愛中的人都如傳說中的少根筋吧,明明樓上樓下的距離,她偏偏喜歡給施言寫信。結果這些信被施言媽媽發現了,施言當然否認了有什麽曖昧關係,就說是一個普通同學關係罷了。所以,施媽媽找到了女孩子的家,“勾引、誘惑、下賤、不要臉……”統統狠狠地發揮著用武之地。

  這件事情馬上在學校傳播,速度極快。這對施言根本就無所謂,不會有誰敢跑他面前來挑事,除了哥們們拿了開玩笑。女孩子則背負了老師、同學、家長的失望、譏諷和憤怒。悲傷的女孩來找施言尋求依靠和慰藉,遺憾的是她的王子已經厭倦了這個痴情戲碼,轉投另一段新戀情的開始。本來以為會得到溫情撫慰的女孩在目睹戀人懷裡佳人另抱,聽著他禮貌地闡述二人之間本就是純潔的友誼關係,是她自己的誤會導致了這個遺憾。脆弱的女孩如電視、電影中失戀的主角一樣,瘋狂跑遠。

  失魂落魄地遊蕩之後,已經著魔鑽了牛角尖的女孩,不甘心的再回來找施言,她知道今天施言值日,應該會是最後離開的。“應該”和“事實”是兩碼事,應該值日的施言,事實上不知道在哪裡和新目標卿卿我我呢。坐在空蕩蕩的施言的教室里,女孩的心也空空的無所依,不由悲從心涌,禁不住的淚水連連。戀人的翻臉絕情,父母的憤怒惡言都浮現眼前。無措的女孩想到了生無可戀,越這樣想越難過,把自己往痛苦的死角逼去。天地之大,無處容身。這就是花季少女的唯一感覺。到處都是探詢、嘲笑、譏諷等待著自己,她的眼睛黯然無光,女孩的世界就在她眼前崩塌。她站起來,茫然地打開了窗子,又踩上了椅子、桌子、窗台。

  開門的聲音,浪漫的女孩本來心底念的就是:“請要我再最後看他一眼。”以為蒼天聽見祈求的她掩飾不住驚喜的回頭大喊:“施言。”失望迅速蔓延,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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