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我想去嘛,”穆遙撓著男人手心:“實習完再去旅遊,我明天想去鹿鳴嶺。”

  “……想去就去吧,”簡明接著看報紙,男孩總愛突發奇想,生些奇怪念頭,他早就習以為常了,隨口道:“山頂那段路聽說不好進車。”

  “我們爬上去啊。”穆遙不以為意道,求神當然要虔誠。

  “爬上去?”簡明一臉狐疑,盯著賴在他身上沒正形的男孩:“就你?你不是向來能躺不坐,能坐不站的嗎?你以為那是個小土坡?”

  “就我什麼?”男孩生氣道:“你說我爬不上去?”

  “爬得上,爬得上。”簡明立刻休戰,反正這種“人民內部矛盾”他從沒贏過,還不如省點力氣。

  次日上午十點多兩人來到鹿鳴嶺山腳,經人指點找到了一條青石鋪就的登山捷徑,穆遙興高采烈地往上爬,半小時不到已經氣喘吁吁腿肚子抽筋,癱在路邊直灌水。

  簡明笑話他:“叫你別跑那麼快,這山爬上去起碼要三小時,像你這樣,就算上去了也沒勁下來。”

  穆遙呼呼喘粗氣:“你不會背我下來啊?”

  簡明登時語塞,笑罵道:“……你個豬。”

  “你不樂意?”男孩鼓圓了眼睛瞪他。

  “……當然樂意。”簡明攙起他,無奈道:“走了,再坐下去可以直接下山了。”

  兩人“艱難跋涉”到山頂附近,已經將近下午三點,穆遙見前方路邊探出去一塊平整巨石,立刻甩開簡明的手,跑過去四仰八叉攤成大字,清勁的山風撲面而來,chuī得汗濕的衣服漲起小帆,身下的石頭yīn涼消暑,他愜意地長嘆道:“好舒服啊,就在這裡不爬了。”

  簡明在他旁邊坐下:“不去山頂那廟裡看看?那座廟好像有點說法。”

  “不去,就在這裡……”穆遙凝視著前方莊嚴古樸的寺門,輕聲說。三三兩兩慕名前來進香的遊客,經過他倆身邊接著往上爬,拐個彎後進了寺門。

  ……我進去……是會褻瀆神靈的吧……穆遙喃喃默念著:神啊,若你真的存在,在冥冥之中俯視芸芸蒼生,能不能請你……恕了我父親的過錯……他雖不是好人,但也非十惡不赦……若真要責罰,也請降罪到我的身上……只求您,讓我們這一世平平安安……相依相伴,永不分離……

  簡明垂視著男孩神思遠行的臉龐,看一眼山門,回頭道:“起來換件衣服再躺,別感冒了。”

  “嗯,”男孩抿唇一笑:“我要吃東西。”

  簡明拉起他T恤下擺從頭上脫下來,擦擦汗再套上gān衣服:“只有麵包礦泉水,早上又不肯去商場買點東西再來。”

  “麵包就麵包。”穆遙翻著背包,掏出來急不可耐地往嘴裡塞,又餓又累,不誠心還真上不了這山。

  簡明遞給他一瓶水,兩人分吃完麵包開始下山,再不走天晚了山路不安全。

  穆遙走了不一會兒,就開始吭哧吭哧叫苦叫累,上山用完了力氣,兩條腿跟木棍似的不聽使喚:“休息一下再走。”

  “再休息就到晚上了,本來三小時的路讓你休息到下午三點才上去,”簡明走下兩級,向後面伸手:“上來。”

  穆遙笑眯眯趴上去:“不是我要你背的啊。”

  “還不是?”簡明背起那隻豬,磨牙道:“昨天就打定主意成心折騰我的吧?”

  穆遙摟緊男人脖子,臉頰深埋進對方溫暖的頸窩,男人熟悉清慡的汗味兒隨著平穩的步子dàng漾在他的鼻尖,慢慢滲入心田,他眼睛酸酸熱熱地哽聲說:“小時候……你都沒背過我……別的小孩……出門都有爸爸背……”

  簡明停了停,微微一笑,柔聲說:“那以後,爸爸都背著你,好嗎?”

  “嗯……”穆遙咧嘴甜甜一笑,彎彎的眼角里,悄然滾落兩顆清涼的淚珠。

  溫柔的斜陽與纏綿的山風,穿過路旁細密的枝葉,qíng不自禁地脈脈低語,傳誦著這一場繾綣深qíng的,涼夏故事。

  第49章 長憐(簡明番外)

  他相貌並非特別出眾,至少在我見過的人里,只能算是中上層。膚色偏於蒼白,身材單薄消瘦,語調很輕,總是言猶未盡,有時,得花一些心思,才能了解那些平淡語句後面潛藏的言外之意。總而言之,他是一個存在感相當稀薄的孩子。除了,那一雙破碎的眼睛……

  那是一雙奇異的眼睛,乍一看相當清澈,溫馴柔美。然而那清澈卻是被迫的沉澱,溫馴,是一種壓抑的委屈。

  他的個xing也並不討人喜歡,疏離,淡漠,自卑,嗯,還有那麼一丁點兒有趣的虛偽。

  這本來不應該引人注目,即使有美感,充其量也只能算是一種病態美。然而如此多的殘缺組合在一起,卻生成一種奇異的令人浮想聯翩的力量,那力量可以鑽入你的靈魂深處輕輕抓撓。

  即便如此,也不應該引起我的興趣。首先他是個男孩子,其次,即便是普通chuáng伴,我也更傾向於那些簡單明朗的個xing。生活本就沉重,*愛作為一種不可或缺的調劑,也應該輕鬆愜意。呵呵,當然,這一些都無關感qíng,因為,我從不認為在我的生命里,有必要發生這種毫無意義的事qíng。

  可是,他出現了。初次見面的時候,他就讓我意外地詫異了一下,因為,我看到了他的血。當這種屢見不鮮的,跟旁人一樣殷紅甜美的不透明液體,緩慢泅濕他白色衣袖的那一刻,我竟然會覺得,不舒服……

  他若無其事地冒著冷汗,小心翼翼地賠禮道歉,局促不安地接受我的好意去上醫院,然後,用那雙破碎的眼睛一瞬不離地貪婪追逐我的背影……那像絲線一樣單弱無力的目光,仿佛一雙載滿絕望與無助的小手,怯怯地向我伸來,讓人不忍丟開……

  出於一種……本能,我並不想過於接近他。直到幾個月後碰巧途經酒吧街,看到那一張熏然嫣紅的臉,那張臉在夜色之下,氤氳著妖嬈嫵媚的氣息……忽然之間,我不願再讓這張臉繼續luǒ露在曖昧的夜空下,那讓我……莫名其妙地不慡。我當即倒回去讓他上車,他起初推辭著,最終還是坐上來。

  即使知道他的經歷一定不單純,也知道他對我懷有某種好感,但仍然想不到,他會以那麼直白的方式表達出來,呵,他問我:“簡先生,你是GAY嗎?”他輕柔婉轉的聲線帶著微弱的顫音,直視我的眼睛,泛起一種煙視媚行的甜蜜誘惑,和,幻滅前的脆弱悲哀,如同,傾盡了心血綻放的花盞,在極致的美艷中絕望地凋亡。

  我不是GAY,可他的絕望和他的美,在那一刻,同時令我心悸……我帶他回了曦園。他的舉止處處透出生澀與羞怯,可想而知那一句衝口而出的露骨邀約,究竟攢積了多少的勇氣。那一天,我並沒有要他,他顯得失望而安心,哭累以後,沉沉睡去。

  早上離開的時候,他還熟睡未醒,清淺的眉宇習慣xing地微蹙著,困鎖在沉鬱的夢境裡……我並非不想要他,昨夜他依偎在我懷裡,那清甜的氣息和柔軟的身軀,已成功勾起我那方面的衝動,想要熱切地疼愛他。但他的淚水和憂鬱,那一雙破碎的,傾瀉著迷戀與信賴的眼睛,卻令我更想好好對待他,至少,給他一段甜蜜的戀qíng……

  當時我並不知道,那片刻的心軟會不可逆地改寫我的一生。這個奇異的,柔弱的倔qiáng男孩,在我們後來相處的漫長時間裡,逐漸體現出qiáng大的影響力,以至於讓我那些引以為傲的理xing和原則,完全不堪一擊地節節敗退。

  他滿足的笑臉讓我欣慰,他依戀的眼神讓我憐惜,發生在他身上的,哪怕一丁點兒痛楚和委屈,都會在我的痛感神經里無限倍地放大……這樣的人,只能徹底毀滅,或者,永恆占有,他再無可能作為無關痛癢的存在,游離在我的生活之外。

  而我絕不可能傷害他,哪怕是第一天,當他手肘受傷時,我都不忍不管不顧。是的,不忍,這種令人費解的憐惜之qíng橫貫了我與他共度的每分每秒。仿佛我那橫征bào斂、動dàng不安的生命,只是為了等待,他的出現,只是為了對他,傾盡溫柔……

  這一生,我只遇見過一個這樣的人;這一生,我只願永遠疼愛守護著他,為他築造完美無暇的,幸福生活……

  他的名字,叫穆遙。很久很久以後,當一切已成定局,當彼此的羈絆已經根深蒂固的時候,我才知道,原來他是,我的兒子。也終於了悟,那份永遠無法割捨的,匪夷所思的憐惜之qíng……的真實來源。

  那一種創痛無法形容,那一種絕望無法言表,如同身體某部分猝不及防地被斷然剮掉,並且,永不癒合……

  他狂躁而絕望,悲憤莫名,原本在我的呵護下,好不容易培養起來的溫和平靜再度崩潰,他歇斯底里地發泄怨恨和痛苦,這何嘗不是我的感受……這宿命的,避無可避的天譴,足以將靈魂生生撕成碎片。

  我們不可能再回歸父子關係,我對他,他對我,都從來都沒有父子的自覺,只有覆水難收的致命吸引力。如果勉qiáng以親qíng關係不倫不類地相處,他很快就會跑掉,他那種脆弱衝動的個xing,忍受不了日復一日進退不能的煎熬。而我,決不能容忍他一個人在外面游dàng,不管他是我的兒子,還是從前那個,有著一雙脆弱迷茫的眸子的,憂鬱男孩。

  他並未意識到這點,又或許是習慣xing的逃避,那天他偏頭枕在我的腿上,無助而悲哀地乞求我不要丟下他。他淒絕的眼神和故作輕鬆的笑臉,讓我心痛得無法呼吸。他之前的生活,已經被他那該死的母親全盤毀掉,如果他未來的人生,將繼續在這種噬骨的絕望里痛苦沉淪……我qíng願……他恨我……

  他終於還是跑了,在知道真相以後。我其實從未想過,要永遠隱瞞這一切。血緣的真相,無可掩藏,哪怕埋得再深,如同險惡的暗礁,終有一天會露出水面。我能做的,只是給他一個儘可能長的緩衝期……有一些東西,無論多麼不堪,是你的不幸就必須承受。即使在沒有發生ròu體關係以前,他也不可能遠離,只會一次一次跑開再回頭。

  我們註定彼此糾纏,哪怕是傷害,也不可能遙遙相對。就像連體同根的植物,血ròujiāo纏、密不可分,除非同時衰朽凋亡。他保證他不會再尋短見,我索xing給他一段喘息的時間。只有讓他自己認清這一點,才能心平氣和地面對這場非人的磨難;才能徹底結束這混亂不堪的痛苦生活;也才可以,徹底扭轉這與生俱來的不幸命運。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