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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穆遙愕然問道:“為什麼?”

  “我們去鷂山。”女人不待他回話,逕自興高采烈來到寄存處。

  穆遙蹙眉跟上去,穆鷂依經常會有些心血來cháo的舉動,這次又不知道抽了哪根筋。車站有專車直達鷂山賓館,半小時一趟,兩人坐車來到山腰,已經將近五點。穆鷂依連聲催促他辦好入住手續,就拉著他往外跑,說要趕去看日落。

  山路荒僻,顯然不是普通遊客常來的地方,山坡上雜樹叢生,穆鷂依爬得氣喘吁吁,穆遙又累又擔心回去的路不好走,好不容易,穆鷂依突然指著前方說:“看,就是那兒!”穆遙順指看去,那是一處斷崖,兩人緩緩靠近,站在崖邊。

  西極的天空湛藍而晶澈,深紫的雲霞絲絲縷縷散在空中,宛如水晶上gān涸的血絲。yīn坡松林幽靜,歸巢的雀鳥啾啾啼鳴。遠處的黛色山巒層層疊疊凝固在天空之下,姿態洶湧而悲涼。

  穆遙伸手摟住女人的肩,那纖弱身軀上迎風飄揚的白色裙裾,讓他有即將展翅飛翔的幻覺,他輕聲問:“為什麼要來這裡?”

  “我也不知道呢,”女人揚眉淺笑:“想來,就來了。”穆遙看向腳下的山谷,帶狀的蒼白河流如同一個被拉遠的長鏡頭,無聲的,靜默地掙扎在嶙峋的山石之間。

  女人忽然轉身,緊扣住男孩的腰:“跟我做愛,就在這裡,最後一次。”

  穆遙吃了一驚,緊盯著她:“最後一次,什麼意思?”以後再不發生關係,本來就是他找她攤牌的目的,但經她先行提出,卻讓他疑慮不安。

  “哈,”穆鷂依笑得極其狷狂,眼神卻清亮透明,她直視著他:“你以為我要gān嘛?”那眼睛在破碎的夕陽之下,軟弱而深qíng,穆遙覺得它既像看著自己,又似乎凝視遠方……直至失措的靈魂與蒼白的ròu體,在怒放的晚霞中最終合二為一。

  下山的路更是難走,遍野岑寂,夜色四合,時不時有被他們踢落的碎石,斷枝,嘩啦啦滾下山坡。穆遙腦子裡忽然閃現出穆鷂依像這些碎石一樣滾下山谷的qíng形,如同親眼所見般清晰,這種想像帶給他一種解恨的快感,女人哀婉的眼神又同時讓他心如刀割。

  她會帶著那樣的心qíng跟眼神翻滾下去吧,穆遙撫摸著心底冉冉升起的那點惡念幽幽地想,她的眼神應該會像高cháo來臨時一樣,充滿恐懼的期待和絕望,那慘不忍睹的眼神屢次讓他覺得自己是在行兇而不是媾合。穆遙甩甩頭,qiáng迫自己忽略那邪惡的期盼,於是那惡念,像條蟄伏在心底的冰冷的蛇,悄然滑過幽暗的水糙,消失不見。

  他們在山上呆了一夜,穆鷂依回賓館後就閉門不出,穆遙也想回B市之前再跟她攤牌,兩人隔著幅牆壁,相安無事到天亮,誰都沒有睡好。

  這兩天穆鷂依都表現出一種不同尋常的欣悅,晾洗著他帶回來的新衣,整個庭院裡不時響起她嬌俏的笑聲,風鈴般清脆悅耳。晾衣繩上,五彩斑斕的衣服隨風飄舞,宛如迷離夢境。

  離開S城前夜,餐桌前,兩人默然對峙,良久之後,穆遙艱難地張口:“媽媽……”

  穆鷂依放下碗筷站起來:“我知道你要說什麼,明天答覆你。”說完轉身回房,再沒出來過。

  穆遙收拾好桌子,開門出去,夜色清涼,只是無星無月,還好有萬家燈火,城鎮的夜晚已經不需要月光。

  沿著柏油公路回到S城一中,像順著時間的刀刃險險回溯,那些年少時光。穆遙記得過去這是條土路,一到雨天,滿地泥濘。空曠的籃球場上原本有架鐵製籃球架,傾斜如殘斷的桅杆,他曾和李二在這裡搶奪過一隻gān癟的籃球,如今也已改頭換面,煥然一新。一時間索然無味,掉頭往回走。

  這兩天簡明偶爾打來電話,仿佛感覺到他的侷促,只是問問平安,並不多說什麼。穆遙到家後撥通他的手機,對面很安靜,像是在家裡:“簡,我明天回去。”

  “哦,幾點到站,我來接你。”簡明的聲音聽上去很jīng神,穆遙也跟著心qíng稍霽,說道:“中午一點,我上午9點的車。”

  “嗯,好,那你快去休息,現在挺晚了。”

  “簡……”

  “嗯?”簡明問道,忽爾又笑:“小樣兒,是不是又想我了?”

  “想你個頭!”這人破壞qíng緒的手段不是一般qiáng,穆遙恨恨地想,不過這樣一鬧,心qíng卻好了很多,明天的事明天再想,現在先讓他喘口氣:“我睡不著,要聽故事。”穆遙無賴地說。

  “呃……”男人無奈的聲音從話筒里傳來:“請問小公子想聽什麼故事?”

  穆遙笑彎了嘴角:“你講的故事。”

  “嗯,好吧,你認真聽清楚。”簡明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經說:“從前……那個……有座山……”忽然頓住:“你記得後面是有什麼嗎?我一下忘了,以前明明很熟悉的。”簡明懊惱道。

  “啊哈哈……”穆遙捂著嘴巴大笑起來:“告訴你也可以,不過有條件。”

  “小公子有什麼條件?”簡明誠惶誠恐道。

  “嗯,暫時沒想到,想到了再告訴你,我要你無條件答應我一個要求。”穆遙居心叵測道。

  “我能不答應嗎?”簡明像只掉進陷阱里的狐狸。

  “不行!”穆遙爆笑道:“不能討價還價。”

  “我其實可以不講故事……”男人畏畏縮縮道。

  “誰說的?!”穆遙扯開喉嚨,鼓起腮幫子。

  “呃,你說的……不是不是,是我說錯了。”簡明見風使舵,立刻斂旗息鼓。

  “這還差不多。”男孩像老鼠偷了糖,嘴都合不攏:“看在你認罪態度良好的份上,獎勵你這個周末不用做飯,一起出去吃。”

  “……能不能換個獎品?”男人猶猶豫豫道。

  “換什麼?”男孩詫異地問。

  “把我的chuáng還給我……”

  “滾!!!!!!!”男孩不待他說完,“啪”一聲合上手機,瞪圓了眼睛憤憤不平,滿臉熱紅在靜夜裡悄然瀰漫。

  穆遙收拾好行李打算睡覺,忽然想起忘了刷牙,於是開門出去。穆鷂依的門fèng里依稀滲出微弱燈光,她還沒有睡。穆遙在那門邊站了一會兒,房間裡沒有動靜,他的腿上卻讓蚊子叮了好幾個包,一時奇癢無比,穆遙抓著腿轉身進了洗手間。

  第二天一早穆遙幾乎是被凍醒的,這該死的天,翻臉像翻書,一點先兆都沒有,昨天晚上敞開窗戶睡,雨水全部濺進來,書桌上的東西完全濕透,緊鄰的地板上也積了一灘水,他手忙腳亂跳起來,到外面找了拖把、抹布回房收拾,全部弄好,天已經大亮了。

  穆遙換好衣服、洗漱完畢,去敲穆鷂依的門,輕輕一推門卻開了,裡面沒有人,chuáng鋪整潔,不像睡過。那一刻,滅頂的恐懼像巨làng般排山倒海而來,瞬間將他淹沒。這兩天穆鷂依的反常表現如同四she的岩漿燙得他腦子發昏,穆遙瘋了一樣衝出門外,慌不擇路地往火車站跑。

  鷂山——斷崖——晚霞!他牙齒咯咯亂響,渾身冰冷,四周飛速後退的景物被雨線切成薄片,像無聲電影般詭秘而絕望,那個女人臨風而立的單薄身影,幾乎刺穿他的心臟,不要……不要……不要……天雷陣陣,有誰能聽見他的呼喊?!誰能去救她……

  總有些這樣的時候,當你心急如焚趕去做什麼事,會忽然因為一些小意外而不得不停止。穆遙跑到半路,發現忘帶錢包,現在的世道,誰有興趣助人為樂?他不得不沮喪透頂地往回跑,恨不能縮地成寸,直到,看到,那個穿著白色連衣裙的女人,坐在客廳沙發上,面向門口,靜靜等著他……那一刻他脫力般跪倒在門邊,突然想起剛才應該先報警。

  穆鷂依回浴室找了塊浴巾,慢慢裹住穆遙濕透的身體:“小遙……對不起。”那女子忽然聲淚俱下:“我只是,想知道……你是不是想我死……”

  穆遙慘叫一聲跳起來,扣住她的肩膀惡狠狠地搖,仿佛這無意義的舉動可以搖掉他心底的恐懼。半晌之後,將她摔到沙發上,自己回房間換衣服。提著旅行袋出來時,穆鷂依還像個破布娃娃一樣扭曲在沙發上,見到穆遙,突然柔柔一笑:“從今以後,我只是你母親。”

  穆遙驀然收住腳步,不可置信地回頭看她,女人秀美的眼裡湧出清澈的淚水,她沒有擦拭,扭頭走回房間:“你走吧,回去後聯繫陸森,我下月去B市,要見他。”

  “為什麼?”穆遙愕然道。

  房門合攏,沒有人回答他。

  第21章

  車還沒到站穆遙就打簡明電話,一樣是四小時旅途,卻似乎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漫長,他幾乎是掐著指頭細數沿途一個個小站捱過來的,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樣一上車就睡覺,一日不見如隔三秋,說的就是這種心qíng吧?過去還不齒別人的矯qíng,原來,只是自己沒遇見那個人。

  到站的廣播剛一響起,他就拎著背包搶先擠到車門口,唯恐落後別人一步。剛才還困頓憋悶的車廂象突然受驚的蜂巢嗡嗡亂響,拖行李聲、走動聲、呼朋喚友聲,這些曾讓他厭倦不堪的噪音,此刻落在耳中卻象歡快的奏鳴曲般動聽。

  穆遙一邊笑自己傻氣,一邊忍不住小跑穿過月台,遠遠地看到那個白衣黑褲的頎長身影站在出口外,金燦燦的陽光繞在那人俊雅的身姿上,恍如芝蘭玉樹般不染煙塵,清朗的眉目是遠山之巔寧靜的湖泊,那人眼裡此刻只有他,唇邊溫潤的笑容,讓他有種想要屏息的幸福。

  穆遙怔怔地走過去,站在高他一頭的男人身前。簡明微笑著揉揉他頭髮,接過他手上的包:“傻乎乎的,走吧。”

  “……你才傻。”穆遙嘟噥著跟上去,如果他們是普通qíng侶,現在就可以撲進那渴望已久的懷抱吧?他不無遺憾地想。簡明雖然行事低調,認識他的人不多,但這裡畢竟是公眾場合,他不能給他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想先吃飯還是先回家?”上車後簡明問他。

  “回家!”穆遙粲然一笑,回他們倆的家。

  第二天恬馨小築竣工剪彩,簡明一早就要回公司,穆遙聽見響動爬起來,見他拿著公事包正準備開門,一時滿心不舍,光著腳跑過去抱緊那人的腰。簡明嚇了一跳,回身攬進懷裡,問道:“怎麼不多睡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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