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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樹林說,但是我不能用楊帆的腎,否則即使我好了,我也會後悔的。

  沈老師說,可是楊帆如果不這樣做,他也會後悔的。

  楊樹林說,寧願讓他後悔,我也不能後悔。

  楊帆並沒有因為楊樹林的拒絕而改變決定,他做了檢查,腎型基本和楊樹林的匹配。

  楊樹林知道楊帆做了檢驗,出結果前,他希望二十多年前住平房的時候鄰居王嬸傳的那句謠言是真的:楊帆不是楊樹林的親生兒子。這樣,腎型就有可能不匹配,楊帆的計劃就無法實現。

  但是檢驗結果讓謠言不攻自破,也讓楊樹林的希望落空。

  雖然檢查結果沒有斷了楊帆給楊樹林捐腎的念頭,但也讓楊樹林洋洋得意了一番:讓你們再瞎逼說——搬家後王嬸和楊樹林住在一棟樓里,現在老了,整天在小區里溜達,比以前更八卦了,沒事兒的時候還不忘提起二十年前薛彩雲的緋聞,傳傳楊帆和楊樹林的可疑關係,她總說,我怎麼看他們爺倆兒,怎麼覺得不像。

  現在,檢查結果讓王嬸啞口無言了。

  楊樹林覺得挺殘酷的,斷了老太太一輩子的樂子,有點兒於心不忍。

  王嬸知道真相後,從原來的嘮嘮叨叨,變得沉默寡言,別人問她怎麼了,她說沒事兒,我成熟了。

  透析了一段時間,楊樹林的病情得到了控制,為了節省治療費用,從醫院搬回家住,透析的時候再過去。

  楊樹林不在家的這段日子,楊帆對自己和楊樹林的關係有了嶄新的認識。

  原來每天早上,楊樹林起得早,穿著拖鞋趿拉趿拉地走來走去,吵得楊帆睡不好覺,楊帆異常反感這個聲音,但是楊樹林住院後,每天這個時候,楊帆都會自然醒來,聽不到這個聲音,心裡空落落的,想睡也睡不著了。

  原來家裡都是兩個人,現在楊樹林住了院,楊帆感覺世界塌了一半。

  楊帆一個人在家的時候,門壞了也不會修,楊樹林回來後,換了個合葉,幾下就弄好了,讓楊帆自愧不如。

  楊帆也不知道及時買電,天剛黑,家裡的電字就沒了,楊帆陷入一片黑暗中不知道該怎麼打發一晚上的時間,楊樹林在的時候,這種情況從沒出現過。

  楊樹林剛下崗的時候,楊帆認為他的價值從此便消失了,但是這段時間,楊帆改變了看法,認為父親的價值永遠不會消失,他的存在,會讓自己心裡永遠有一份掛念。

  以前楊帆一直認為自己長大了,獨立了,但是這次他發現,自己並沒有長大,無論從生活上還是情感上,都離不開楊樹林。

  一天楊帆下班回家,見楊樹林仰頭倒在沙發上,張著嘴,電視開著,煤氣上的水壺響著,沒人管,楊帆急忙跑到楊樹林跟前,使勁晃悠,以為他怎麼著了,喊了好幾聲爸。

  這個稱謂讓楊帆覺得很陌生,上次管楊樹林叫爸可能是好幾年前的事情了。

  不知道從哪一時刻起,楊帆不管楊樹林叫爸了,有事兒就直接說,當需要加個稱謂作為對話開始的時候,就用誒、嘿等字代替。

  此時,楊帆不由自主地又改口叫起爸。

  楊樹林被晃悠醒,先閉上了嘴,然後睜開眼睛,問楊帆:你幹嘛。

  楊帆見楊樹林沒事兒,便放心了,去廚房關煤氣,但是還很後怕,出了一身冷汗,覺得必須讓楊樹林早點兒手術,要不每天都提心弔膽的。

  楊帆和沈老師商量後,決定施計讓楊樹林接受手術。

  一天沈老師拎著菜和肉來楊樹林家,做完了正準備吃,楊帆說想和楊樹林喝點兒啤酒,家裡沒了,得出去買。

  楊帆慢吞吞地換鞋,準備下樓,這時候手機響了,其實是他上好的鬧鐘,楊帆去接,對著電話說起來沒完。

  沈老師讓楊樹林幫她解開圍裙,她下去買,圍裙系了死扣,半天解不開,楊樹林便說,我下去吧。

  楊樹林拿了啤酒瓶下去換,十分鐘後上來了,剛進門,沈老師就說,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有腎了。

  楊樹林放下啤酒說,哪兒的。

  楊帆說,剛才醫院的大夫來電話了,說有腎源了。

  楊樹林並沒有表現出意外的驚喜,他看了看楊帆和沈老師,說,家裡的電話昨天停機了,我還沒交費。

  楊帆急忙補充說,打的是我的手機。

  楊樹林說,把你的手機給我看看。

  楊帆沒有表現出不情願,怕楊樹林察覺到,心想反正他也不怎麼會用手機,給他看吧。

  但是楊樹林翻出了通話記錄,撥打了最近一次通話的號碼,對方接通後上來就說:你丫嘛呀。

  楊樹林知道這是楊帆同學或同事的聲音,肯定不是大夫的,掛了電話,說,你們騙不了我。

  楊樹林把手機還給楊帆說,住院的時候,我沒事兒就鼓搗你給我的那手機,咱倆的手機雖然型號不一樣,但大同小異,別忘了,我是車工出身,和工具機打了二十多年交道,高科技難不倒我。

  沈老師說,楊帆也是一片孝心。

  楊樹林啟開啤酒,倒了三杯,說,吃飯吧。

  三人就坐,誰也不說話,光夾菜吃。

  吃了會兒,楊樹林舉起杯子說,咱們仨喝一個。

  楊帆和沈老師也端起杯子。

  楊樹林說,我得了這個病,很不幸,但幸運的是有一個好兒子和一個好……

  頓了一下說,一個好夥伴,我的前半生活得沒什麼意思,但從今天起,因為你們兩個,我的後半生會活得很有意思,楊帆給我捐腎,我接受。說完仰頭幹了杯里的酒。

  公司聽說楊帆要給楊樹林捐腎,覺得很有教育意義,有利於公司的精神文明建設,內部刊物便去採訪楊帆,問他為什麼會這樣做。

  楊帆說,不為什麼,我爸就我這一個兒子,我不捐誰捐,誰讓我是他兒子呢。

  內刊記者讓楊帆再多說幾句,他們準備給楊帆做一版專題。

  楊帆又說,移植完了,我爸就是正常人了,可以該喝喝,該吃吃了,大夫說他不能吃水分大的東西,他那麼愛吃麵條,我不能讓他以後只能吃饅頭烙餅。

  內刊記者讓楊帆從更高層次的角度說說,楊帆想了想說,人有一個腎就夠了,為什麼要長兩個,有一個就是奉獻用的。

  內刊記者引導楊帆,問他這麼做是否受到公司價值觀的影響,楊帆想了想說,那倒沒有,是個人應該就會這麼做,和他是幹什麼的沒關係。

  記者又問,現在如果有腎源了,你還會捐嗎,楊帆說,應該會吧,我爸可能會對非親屬腎排斥,就像給電腦裝個新硬體,不一定兼容。

  記者又問,你現在最大的願望是什麼,楊帆說,當然是我爸的病能徹底好了,他住院期間飯量銳減,我們家的糧食吃不完都長蟲了,大夫說,等換完腎,效果好的話,我爸肯定會比以前能吃,到時候我家的米就不夠吃了,我希望這天早點兒到來。

  楊樹林生病以後,吃不下什麼東西,楊帆換著口味給楊樹林弄吃的,經常帶他出去吃。

  楊樹林不捨得,說看病還得花錢呢,吃飯就省著點兒吧,楊帆說,有病更得吃好了。

  楊帆帶著楊樹林去後海的飯館吃飯,楊帆曾和同事在這吃過,味道還不錯,環境也好。

  飯館把桌子支在外面,圍著什剎海,湖上有風吹過來,舒服愜意。

  楊帆點了菜,最後又要了一份炒田螺。

  楊帆說,小時候你帶我來吃飯吃的就是這個。

  楊樹林說,你還記著呢。

  楊帆說,人這一輩子會忘掉很多事兒,也能記住很多事兒。

  吃完飯,風涼了,吹得楊樹林有點兒冷。

  楊帆脫下外衣,讓楊樹林穿上。楊帆比楊樹林高,也壯,楊樹林穿著他的衣服有點兒大,跟著楊帆,倆人在湖邊溜達。

  楊帆說,那時候你告訴我,生活就像這湖裡的水,誰也不知道它的深淺,當時我還以為你不會游泳,怕淹死,現在才知道什麼意思。

  楊樹林說,以後你也會對你的兒子說這句話的。

  楊帆想,以後我不會要孩子的。

  作為一個從孩子那時候過來的人,楊帆深知孩子有多難管,老子在兒子心中是什麼印象。

  大夫定了手術的日子,楊樹林提前住進醫院,楊帆在公司請了假,陪護楊樹林。

  醫藥費能否報銷的問題還沒有落實,為了讓楊樹林術前有個好心情,沈老師騙楊樹林說,人家已經答應了。

  楊樹林聽了很感動,說,還是咱們社會主義好啊。

  楊帆經常給楊樹林描繪美好的前景,說,等你病好了,咱家買輛車,到了周末就出去玩玩。

  楊樹林說,買個排氣量小的,省油,然後說了一通都什麼車省油。

  楊帆在一旁聽著,沒有打斷。其實楊樹林說的這些都是從電視上看來的,那天楊帆和他一起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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