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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玩夠了,他們就各回各家。

  楊帆回到家的時候,楊樹林有時候已經睡了,有時候還在看報紙,楊帆不管他,自己倒水洗臉洗腳,然後上床睡覺,有時候睡前看點兒不健康的讀物,還很小心翼翼,怕楊樹林說話不算數,又來行使做父親的職責。

  這樣的生活持續了差不多半年的時間,直到被出版社寄來的一個包裹打破。

  那天楊樹林自己在家,收到一個包裹,是出版社寄來的,收件人寫的是楊帆,裡面的東西摸著像一本書,楊樹林的第一反應是:這小子郵購了不健康書籍。

  於是燒了一壺開水,用蒸汽熏信封,熏了一會兒,信封開了,楊樹林掏出書檢查。

  是一本高中生作文選,楊樹林心想,這小子什麼時候愛看書。

  隨手翻了翻,從書里掉出一張匯款單,上面寫著稿費二十元,收款人後面印著楊帆的名字。

  楊樹林不相信書里會選上楊帆的作文,翻到目錄看,果然清晰地印著“楊帆”兩個字,所屬的學校也正確。

  楊樹林翻到楊帆的那篇作文,正是上回他看過的那篇《我眼中的北京》。

  讀了一遍全文,楊樹林沒什麼印象了,感覺行文中有自己教導過的影子,於是一種榮譽感和成功感油然而生。

  楊樹林看了三篇,覺得楊帆寫得確實不錯,入選理所應當,當然,自己更是功不可沒,於是放下書,去菜市場採購,要為楊帆和自己慶祝。

  楊帆回家後,看見桌上的作文書,旁邊擺著出版社的信封,敞著口。

  這時候楊樹林左手一隻雞,右手一條魚,胳膊上還挎著一籃子菜進了門。

  楊帆質問道:誰讓你拆我信的。

  楊樹林笑嘻嘻地說:這種好事兒你怎麼不告訴我啊。神態之自然看不出和楊帆之間有絲毫隔閡。

  楊帆說:擅自拆他人信件是犯法的。

  楊樹林舉起手裡的條魚說,給你買了條胖頭魚,補補腦子。

  楊帆說,你不是說不管我了嗎。

  楊樹林又舉起手裡的雞說,三黃雞,燉個湯。

  楊帆還想說點兒什麼,見楊樹林裝傻,便拿起作文進了裡屋。

  楊樹林也拎著東西進了廚房,沒一會兒,傳出香味兒。

  楊樹林喊楊帆吃飯,楊帆說你先吃吧,我不餓。

  楊樹林說不餓也得按時吃飯,對身體好,再說了,今天這頓飯就是給你做的,趕緊過來,趁熱,涼了就不好吃了。

  見楊樹林主動冰釋前嫌,楊帆也不想讓父子關係太僵硬,有個台階便下了,搬了把凳子坐在桌前。

  楊樹林把魚頭夾到楊帆的碗裡:多補補腦子,寫出更好的作文來。還要給楊帆夾菜,被楊帆拒絕,楊帆說我自己來。

  楊樹林倒了一盅二鍋頭,咂了一口,問楊帆喝不喝,楊帆搖搖頭。

  楊樹林說喝點兒吧,今天是個特殊的日子。

  楊帆還是不喝,楊樹林沒再勉強,開始詢問作文的事兒:你們班幾個人的作文被選中了。

  楊帆說,班裡就我一個,學校有仨。

  楊樹林說,你們學校沒表示表示嗎。

  楊帆說,表示什麼。

  楊樹林說,給學校爭得榮譽了,學校不發個獎狀給點獎學金什麼的嗎。

  楊帆說,不發。

  楊樹林說,我們廠的先進工作者還發獎狀漲工資呢。

  楊帆沒說話,繼續啃魚頭。

  楊樹林說,你今後有什麼打算。

  楊帆說,明天是星期日,我打算在家睡覺。

  楊樹林說,我說的是長遠的。

  楊帆說,沒打算,該幹嘛幹嘛。

  楊樹林說,不想在寫作方面有所造詣嗎。

  楊帆說,沒想過。

  楊樹林說,你已經有了很好的開始,堅持下去,說不定能成功。

  楊帆說,成功什麼。

  楊樹林說,寫作啊。

  楊帆說,我還是喜歡數理化。

  楊樹林說,你的數理化至今沒在奧林匹克競賽獲過獎,作文已經出書了,我覺得你還是應該走寫作這條路。

  楊帆說,到時候再說,我吃完了。撂下筷子就要走,被楊樹林叫住:你坐下陪我說說話。

  楊帆不情願地坐下。

  楊樹林說,這次出書的作文是我上回看的那篇吧,我說的那些意見都在點兒上吧,你看,你以前的作文我沒怎麼看過,沒怎麼指導你,所以一直沒入選,這次我說了說,你就入選了。

  楊帆不願打擊楊樹林,其實作文根本就沒按他說的改,楊帆原原本本地交上去,被老師改了幾個錯別字,就送到組委會。

  楊樹林又和楊帆東拉西扯了半天,有一句話忍了半天,最後還是沒忍住,不知道是當作事實告訴楊帆,還是自己感慨:每個成功兒子的背後都有一個默默無聞的父親。說完一仰頭,喝乾盅里的白酒。

  第二天一大早,楊樹林騎著自行車去了新華書店,拿著楊帆的那本樣書問有沒有賣的,售貨員往聚了很多人的櫃檯一指。

  楊樹林走到跟前,身邊一群和自己歲數差不多的人,都在購買此書,一買就是三四十本,喜悅溢於言表。

  楊樹林計算了一下親友的數目,買了二十本,正要離開書店,突然想到薛彩雲,應該把這個好消息傳到大洋彼岸,於是又買了一本。

  月底,新華書店統計銷售量,這本書成為暢銷書,上了圖書銷售排行榜。

  楊樹林回到家,把二十一本書堆在桌子上,心情甚好。

  楊帆起了床,一睜眼,看到桌上摞滿作文書,問:哪來的。

  楊樹林說,書店買的。

  楊帆問,買這麼多書幹嘛。

  楊樹林說,饋贈親友。

  楊帆說,一篇破作文有什麼可送的。

  楊樹林說,讓他們看看你的成就。

  楊帆說,我的作文,不用你送。

  楊樹林說,我買的書,不用你管。

  楊帆說,我不想讓人看我的作文。

  楊樹林說,印成書就是讓人看的。

  楊帆說,那也用不著主動送給人家看。

  楊樹林說,你不送書人家看不到,讓大夥一塊替你高興高興。

  楊帆說,你知道你這叫什麼嗎。

  楊樹林說,叫什麼。

  楊帆說,顯唄。

  楊樹林說,作文是你自己寫的,又不是抄的,沒必要掖著藏著。

  然後就把書分成一堆一堆,每本夾了一張紙條,上面寫了要送的人名,弄完覺得不夠周到,又對楊帆說,你給簽個名吧。

  楊帆說,不簽。

  楊樹林說,簽上名送給人家顯得禮貌。

  楊帆說,你不覺得那樣很傻嗎。

  楊樹林說,不簽就不簽吧。忽然又想起什麼,問楊帆:用不用給加拿大那邊寄一本,上回那信封我還留著呢,你會英語,把地址抄上。

  楊帆說,不用了,往國外寄挺貴的。

  收起自己那本,心想,幸好楊樹林不在聯合國工作,要不然這本書能在全世界暢銷。

  楊樹林的高中同學聚會,帶著各自的老婆孩子,楊樹林也帶著楊帆去了。

  來了二十多個人,二十多年沒見了。當初插隊的時候,都是一身軍裝貓著腰撅著屁股在地里幹活,看不出區別,現在有的人西服革履,有的人大腹便便,腰都彎不下去了,屁股比以前大了兩圈,也有的人還穿著當年的軍裝。當年插隊去了山西,所以找了一家山西飯館,八張方桌拼在一起,二十多個人圍成一圈,點了一桌牲畜的肉類和粗糧野菜,喝山西老白乾。

  桌上話題先從憶苦開始,誰偷過老鄉家的雞吃,誰天天拍生產隊長馬屁,誰和老鄉家的閨女談過戀愛,推杯換盞,笑聲不斷。

  喝高興了,又開始感嘆命運,誰升官了,誰發財了,誰離婚了,誰二婚了,有兩個因辱腺癌英年早逝的女同學進入大家的話題中,得到在座各位的同情。

  說完自己的過去和現在,話題轉入到下一代。之前楊樹林一直得不到話語權,升官發財二婚和辱腺癌都跟他不沾邊兒,唯一有點兒關係的就是離婚,但說到他的時候也是一筆帶過,提到下一代,楊樹林來勁兒了。

  楊樹林說,我兒子的作文出書了。

  楊帆白了他一眼,楊樹林不為其所動,堅持把話說完:他們班就他一個,全校才仨。

  楊帆臉白了。

  一個同樣看上去現狀不是太好的中年婦女說,你兒子真有出息,我那小子就不行,職高沒上完就退下來了,現在整天在家待著也找不著工作。

  一個中年男子叼著煙,說,老楊,你得請客。

  旁邊有人附和道:對對對,咱們這群人里,包括咱們的下一代,你兒子是第一個把文字變成鉛字的。

  另一個曾經的文學愛好者現在已經是公司經理的男胖子挺著肚子說,我給報紙雜誌社投過十年的稿,一個字也沒發表過,光郵票錢,都夠買一輛自行車的了,發表東西,多少人的夢啊,你兒子小小年紀就實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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