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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向以寬厚著稱的沈府女主人,在聽了她的淒叫後,只說了一句話:“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就那樣,阿糙yīn錯陽差地留在了沈狐身邊。

  聽孫大夫說,少爺是新傷舊傷一起發作,才暈過去的,雖不會留下大礙,但為了保險起見,還是得在chuáng上靜養個十天半月的。沈老夫人聽後自然又跺著腳將雲夫人罵了一通,屈夫人守在少爺身邊,衣不解帶的照顧著,大家都私底下說,她比雲夫人更像是少爺的親娘。

  少爺是第二日酉時醒過來的。當時屈夫人熬了一夜,好不容易在眾人的勸說下睡去了。塌旁伺候著的,只她一個。

  沈狐就在那個時候睜開了眼睛。

  她又驚又喜,正想叫人,沈狐卻對她做了個噤聲的表qíng,然後壓低聲音問:“大家都知道了?”

  他是指自己被雲夫人打的事麼?阿糙點點頭。

  “那麼……結局呢?”

  “大夫人不許雲夫人再靠近你,你以後由大夫人親自照顧。”

  “我就知道會這樣……”沈狐一邊呢喃,一邊疲憊地將眼睛閉上。

  看他的表qíng有些落寞和哀傷,阿糙便小心翼翼地問道:“我是不是做錯什麼了?少爺。”

  沈狐將眼睜開,看了她一眼,“不關你的事。不是你,也會是別人,遲早會被人發覺的,遲早……”說到這裡,笑了一笑,笑容里卻有很多別的味道。

  “少爺。”她絞著手,很不安,“少爺為什麼一直不說呢?你早點告訴將軍或大夫人,雲夫人就打不到你了。”

  “可是,”沈狐眼眸微沉,純黑色的瞳仁中溢著滿滿的柔軟,“比起打罵來,我更不想跟母親分開啊。”

  阿糙一顫,後知後覺地睜大了眼睛。

  是這個原因?所以,他才一次又一次的忍受母親的歇斯底里?

  心裡某個地方抽搐了一下,就那樣,被感動了。

  然而,沈狐臉上的悲傷之色很快淡去,再抬眸時,又是笑:“沒關係。等我好些了求求大娘,她肯定會心軟,讓我重新回去的。”

  阿糙望著他。

  “對了,你怎麼會在這裡?你又不是我的丫鬟,你叔叔不是囑咐過你不要靠近我的嗎,靠近我可是會有災禍哦,我可是個相當難伺候的主子呢。”想了想,又補上一句,“比我母親還難伺候。”

  阿糙仍是望著他。

  “gān嗎這樣子看著我?沒錯,你們家少爺是很俊啦,但我將來可是要娶名門千金的,沒你覬覦的份哦!”沈狐笑嘻嘻的,眉毛眼睛和雙唇都彎在了一起。

  阿糙看著看著,眼淚流了下來,“少爺,你為什麼不哭呢?”

  沈狐呆了一下。

  阿糙的眼淚流得更急,“她是你的親阿娘不是嗎?她那樣打你,少爺你為什麼不哭呢?為什麼即使被那樣nüè待,還是要回到她身邊呢?你不恨她嗎?少爺。你為什麼總是這樣笑嘻嘻的,好象從來沒有煩惱,從來沒有傷心的事qíng呢?”

  沈狐沉默了。

  就在阿糙以為他永遠不會回答這個問題時,他突然伸出手,拭去她臉上的眼淚,動作很輕,很小心。

  “不要哭。”他說,“這個世界上難過的事qíng太多了,所以,我們更要學會笑。”

  “笑了就能忘記這一切嗎?”她抽泣著問。

  “不。但它可以讓別人不跟著一起難過。”

  “我不明白,少爺。”

  “你以後會明白的。”沈狐摸摸她的頭,忽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阿糙。”

  “阿糙?好土的名字!”沈狐笑,歪著腦袋想了想道,“既然以後跟著文雅倜儻的少爺我,起碼得有個相襯的名字才行。嗯,你的聲音很好聽,如風吟鸞chuī……這樣吧,從今天起,你就叫吟鸞。”

  “吟鸞?”她將這兩個字在心底默念幾遍。

  “嗯,吟鸞,要笑。”

  “呃?”為什麼會突然來這麼一句?

  她抬起頭,看見沈狐的視線落在遠方,冬日午後的陽光淡淡地從窗欞外照進來,他的眉眼有著不屬於這個年紀的dòng悉。“即使想家,即使這么小年紀就為了家裡的生計而不得不賣身為奴,也不要覺得難過,老天很公平,它不會讓你事事順心,但也不會一直虧欠你。”

  天啊,他知道!他知道自己的一切?他是怎麼知道的?難道說,他其實把府里每個下人的事qíng都記在腦子裡嗎?

  “所以,不要哭,哭會讓人軟弱。”寂寥的色彩從他眼中逝去,取而代之的,是繽紛的、艷麗的、如陽光般旭暖的笑意。

  沈狐在笑,笑的那樣張揚。

  笑的那樣好看。

  後來,又發生了很多很多事qíng,包括將軍回府得知此事後震怒的打了雲夫人一耳光,包括雲夫人從此臥chuáng不起,不久就香消玉隕……然而,少爺果真如他自己所說的那樣,沒有哭。他永遠笑著,微笑,懶洋洋的笑,壞心眼的笑,逗人開心的笑……

  她以為此生再也不會看見少爺哭。

  然而,她錯了。

  十二年後的又一個下雪天,依舊是彤樓,解毒後醒來的少爺倚著欄杆,望著清芷園的方向,眼中晶瑩,依稀閃爍著淚光。

  自雲夫人病逝後,西園的梅花全都不明原因的枯死了。惟獨清芷園的那株,在這個冬天重新綻出了新蕾。

  大家都說,那是因為貴客臨門的緣故。

  而那位貴客,有著她平生僅見的絕世風華,靈秀的不像人類。他總是對少爺很不客氣,而少爺總是對他笑嘻嘻,笑得格外開心,眉眼都在閃爍發亮。

  大家都說,難纏的少爺這回可算是遇上克星了。

  可是現在,一直笑嘻嘻的、那麼沒心沒肺的快樂著的少爺,卻一直一直注視著那個方向,表qíng淒迷。

  往事的畫面與現在的場景開始重疊,仿佛再次看見西園梅樹下的那個孩子,張開雙手分明想要擁抱母親,卻被母親冷酷的推開。

  而這一次,他沒有了撒嬌再次靠過去的勇氣。

  少爺,不要哭啊。

  玉過流光永珍惜

  “事qíng就這樣結束了麼?”

  “是的。”

  “宓允風呢?”

  “他走了,誰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裡,以後大概再也看不見了吧。”

  “宓妃色呢?”

  “她削髮出家了,孔老夫人憐惜她,讓她住在沈府的佛堂里。將軍回來後想見見她,但被她拒在門外。”

  “掬影呢?”

  “她帶著舍蘭的骨灰走了,以後大概也見不到她了。”

  “鐲子找到了,沈狐回來了,舍蘭死了。這個案件算不算完結了?”

  “應該算吧。”

  “那麼,我們也該回家了。收拾東西吧。”

  “是。”

  午後的陽光從窗欞外照she進來,万俟兮靜靜地看著蘇姥姥收整行裝。這一趟陌城之行,至此也終於要劃上了休止符。

  就在這時,有人敲了敲門。

  蘇姥姥去開門,外面站著的,竟是沈迦藍。

  他將一封信呈到万俟兮面前,信箋上只寫了四個字“與汝有約”。落款“四”。

  該來的,終究還是會來。

  万俟兮長長的嘆了口氣,起身道:“姥姥,我去見下沈狐,你繼續收拾,等我回來,我們就出發。”

  “是。”

  万俟兮跟著沈迦藍走到彤樓。樓下的空地上,擺放著一張圓桌,兩把椅子,桌上沒有糕點,只放了大小各異的三個盒子。

  沈狐正坐在其中一把椅子上,舒舒服服地曬著太陽,見她到了,伸個懶腰道:“今天天氣真好啊,對不對?”

  “我很忙,有事快說。”

  “這麼冷淡?”沈狐嘆氣道,“果然是過河拆橋的人,也不想想當初是誰去偷藥救你的,雖然是只救了一半,但若非如此,還是早死了。”

  “多謝救命之恩。”

  她謝的如此快,沈狐反而一怔:“咦?”

  “謝過你了,我走了。”万俟兮轉身就走。沈狐連忙道:“喂,我們之間有什麼深仇大恨嗎?你gān嗎一幅很討厭我的樣子?”

  “我跟一個明明應該失憶,結果卻沒失憶的人沒有話好說。”

  沈狐撲哧一聲笑了,眼睛晶晶發亮:“原來你是為這個生氣……難道你就真的那麼希望我把你給忘了嗎?”

  万俟兮驀然轉身瞪著他,表qíng冷如寒冰:“並且,你此後假裝失憶,還故意纏著謝思瞳,表現出一幅親熱模樣,沈狐,你做戲給誰看?”

  “這麼說就是吃醋了?”沈狐笑得更開心了。

  万俟兮嘴唇一抿,再次轉身就走。這下,沈狐再也坐不住了,跳起來一把拉住她的手,柔聲喚道:“唯兒!”

  這兩字如閃電,把她劈了個正著。

  万俟兮渾身僵硬地站著。沈狐將她轉過來,面對著自己,嘻嘻一笑:“唯兒!”

  “你……叫我什麼?”

  “唯兒,唯兒,唯兒!你的名字叫万俟唯,不是麼?”

  万俟唯……多麼遙遠的一個名字,可是乍聽入耳,卻又如此熟悉,仿佛是宿命刻好的一道印,無論過去多少時光,始終不會消弭。

  万俟兮的眼睛無可遏止地濕潤了起來。

  沈狐輕輕一嘆,柔聲道:“我之所以故意假裝失憶,除了想氣氣你外,最主要的是我知道你正在設局捕捉舍蘭,但是她那麼聰明,任何風chuī糙動都會令她警覺,所以我配合你,讓你假借bī供我之名,將所有人召集到大廳,讓她沒有起疑……我以為,在這一點上,我們是有默契的,我不信你會不知道我的良苦用心。”

  “我……”万俟兮只說了一個字,就再也說不下去。

  “而我沒有失憶,是因為迦藍配出了解藥——你應該知道,他是個天才,不只武功,醫術天文、奇門五行樣樣jīng通,想必與你那個天賦異秉的妹妹相比,也絲毫不差。但更重要的是,我說過我不要忘記你,我說過的話,就一定會做到!”

  冬日旭暖的陽光,信誓旦旦的少年。

  這一幕,溫暖如斯。

  溫暖分明是她從來排斥和拒絕的東西,但是為什麼這一刻,她竟非常渴望的想要,想擁有,想就此永遠的擁有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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