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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台諫被罵作小人,不由高聲爭辯道:“一派胡言!陛下,公器私用便為不該,何況涉及國之重器乎?請明察啊!”

  小皇帝遲鈍地想起他是許副相的學生,許翊因為太后屢次針對大將軍,一時頭暈目眩,只好扶著扶手緩緩坐下,原本握在手裡的笏板失手掉到了地上。

  大將軍聞聲抬了一下眼,只當是小皇帝自己怒不可遏地摔了笏板,他側過身,抬手比了個不足一寸的長度:“台諫倒是應該去邊關看看,連年征戰打下來,母失其兒,婦失其夫,兒失其父,數萬戶同披白素,十幾萬人口老無依幼無養,你能怎麼辦?指望朝廷越來越敷衍的撫恤嗎?”他嗤笑了一聲:“本帥年年上疏請撥撫恤,開封歌舞昇平,籠袖驕民,想來諸位既不曾目睹亦不曾耳聞此事,自可心安理得,坐視不理,我卻不能叫戰死同袍九泉之下還要惦念妻兒,不得安穩。台諫指責我貪腐枉法,我卻恨貪得不夠多,只能為他們聊勝於無地添些年貨罷了。”

  大將軍:“罪我認,但指責本帥沽名釣譽,憑你也配?”

  台諫:“……”

  他有點氣瘋了,一時不知道怎麼接話。

  小皇帝感覺大將軍哪裡不對,他顧不上笏板,出言緩和一句:“朕怎麼從未看到過將軍此疏?”

  大將軍:“中書省不受,原樣發回臣府上,許相公書云:保家衛國乃爾天職,一事不可再賞。”

  大將軍:“朝廷待功臣如此吝嗇,臣無話可說。歷年帳薄皆在臣書房沙盤下,陛下大可派人去取。至於如何處置,依律便是,臣無異議。”

  大將軍解刀除冠:“半朝公卿鼠目寸光,滿眼追名逐利,桓不齒——”

  “與諸公同朝。”

  大朝會後,大將軍交還兵符,下獄。

  江度暫代樞密使,小皇帝從大將軍的值房裡拿走了食盒,食盒被大將軍刷乾淨了,原先放蓮子的地方端端正正地擺了個草編的如意結。

  編它的人估計是手藝不太好,整個繩結活似被狗啃了一遍,好在夠結實。

  可是……小皇帝盯著如意結,委屈巴巴地想:我不要什麼稱心如意,我只想讓你快活。

  第15章 十六

  15 十六

  “大將軍剛到北疆的時候,正值滿朝文武誓與蠻夷一戰,遠驅其族八百里,對做主力的幾支邊軍與禁軍稱得上傾國力供養,一年兩千多萬貫的賦稅,有半數要送往邊關,封賞與撫恤都極厚,是以將士們都肯用命。

  等仗打了四五年,朝中又開始開埠,號稱要“盡天下之銀供我中國之民”,送到軍中的供應就怠慢起來,大將軍只好隔一段時間跑一次京城述職兼討要銀糧,好在正是僵持階段,省著點花還能支撐。

  再後來蠻夷分化,一支內附,一支往西域遷徙走了,禁軍凱旋迴京,再送來的只剛夠邊軍無戰事時作訓花銷,大將軍為此特意回京和先皇吵了一架,兩人從清晨爭執到半夜,最後氣得先皇拂袖而去。他那時候還是個死腦筋,硬是在垂拱殿跪了一夜,先皇這才捏著鼻子答應他每軍多給十萬貫——轉頭就讓戶部削減了給孤寡的撫恤。”

  王任華與皇帝相對而坐:“臣知道的大致如此,或有不詳盡之處,但應當沒有什麼謬誤。後來陛下開始觀政,臣便不廢話了。”

  小皇帝左手攥著那個草扎的如意結,草結被大將軍細心地磨平了毛刺,又被他掌心捂熱,仿佛再熨帖不過:“相公之意是?”

  王任華:“臣昨日調閱了戶部自元德十六年起撥往各軍的撫恤之金,實在是觸目驚心。將軍必是不得已而為之,其情可恕。臣斗膽問官家一句:這錢可有一文花到了將軍自己身上?”

  小皇帝:“這九年恪之共私取近五十萬貫,帳薄上未見一文為他所用。實也不必,恪之吃住都在軍營,又無奢侈之好,俸祿就夠他用了。”

  小皇帝嘆了一口氣,把如意結放到了桌上:“太平侯昨天下午來求見我,願用車馬行抵恪之所支取軍費,我聽行商說車馬行一月所入就不止五十萬貫,是真的麼?”

  王任華不由看了一眼一直被他我在手裡的草結,奈何編得實在是稀疏平常,只好收回目光,回道:“臣在戶部的時候,車馬行每年僅繳納賦稅都在六十餘萬。官家,此事萬不可應承。”

  小皇帝:“我勸他放寬心,便讓他回去了。恪之有大功於社稷,我不能這樣對待功臣。奈何許相公……”

  許翊正在延福殿,殿裡只有兩個遠遠伺候的宮女,他低聲對太后道:“官家必不肯背殺功臣之罵名,三妹,這事才剛開始。”

  許太后柳眉一豎:“你敢讓我兒背上罵名?”

  許翊急道:“三妹!聽我一言——衛桓戰功赫赫,三代軍權傳下來門生舊故遍布朝堂,他這麼輕易認罪交出兵權必不對勁,不速決,恐夜長夢多啊。”

  許太后:“你欲如何?”

  許翊:“請三妹取先帝鴻光劍賜予衛桓,再使人對他說:官家請你自裁。衛桓定然無顏苟活——不論誰來查,這都是畏罪自殺,三妹心愿達成,又不損官家之名,豈不兩全其美。”

  許太后嫁與先帝時,先帝還是個無名皇子,正好全部心神都在衛桓身上,除去新婚當晚,太后足足守了一年的空房。大將軍是名動天下的大臣,她卻出不了這宮苑一步,銜恨將近三十年,她咬牙道:“好,聽大哥的,老身這就令人去拿劍。”

  許翊含笑補充道:“取到劍後,還要勞三妹送我出宮。”

  大將軍被關押在台獄中。

  典獄官是個面善的書生,年紀頗大,留著一把領人稱道的美髯,押送大將軍過來的捧日軍與他低聲交代幾句,各自對大將軍行了個軍禮,列隊走了出去。

  典獄官:“某姓賀,將軍若不嫌棄,喚我一聲老賀就可。將軍,這邊請。”

  大將軍跟著他例行公事地到獄神廟拜祭了皋陶,再被人客客氣氣地搜走了身上所有私人物品,只給他留了一塊先帝所賜的玉佩,其餘裝匣封存。

  台獄院牆上貼著深青色的石磚,廊道狹長,幾乎見不到天日,大將軍估計自己能得個單間,走到地方一看,居然還是個別具特色的小院子:牢門用鐵皮包著,左邊廂房掛著各色刑具,右邊廂房門口候著六個鐵塔似的獄子,正房用兩指寬的鐵鏈鎖著,有一扇小窗,正對院子裡的柏樹。

  典獄官開了門請他進去,房裡無桌無床,近窗處鋪了一層厚厚的茅草,盡頭用黏土隔了個西閣出來。

  許翊拿了太后的手令派人到台獄來的時候,大將軍盤膝坐在地上,已經百無聊賴地用茅草搭了個精巧的城池,正就著太陽給城門編絞繩。

  來人捧著一柄劍,是那個彈劾他的台諫,他支使著獄卒打開牢門,高聲道:“衛桓接旨。”

  大將軍面露疑惑之色,他放下手中茅草,端正跪好:“罪臣聆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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