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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田姓人家推選田廣榮負責建祠堂,田廣榮把田水祥也拉扯進去了,一則,田水祥是田姓的第二代;二則,田水祥是支部副書記,事情好辦些。田水祥一句話,不掏一分錢,水泥和石灰就從村辦企業拉來了。田廣榮帶頭捐了兩千元。田姓人家賣牛羊的賣牛羊,賣糧食的賣糧食,他們主動將錢交到了田廣榮手中。田廣榮請來了陰陽先生,看了破土的日子,動工一月多,祠堂就建成了。

  按理說,拜祖是在每年的大年三十。因為祠堂是新建的,幾十年沒拜祖了,將拜祖和慶賀祠堂竣工放在一起,將更顯得隆重些。

  吃畢早飯,田姓人家上至七八十歲的老人,下至摟在懷裡的娃娃都到祠堂里來了。田廣榮提出,這次拜祖,要改變過去不叫女性參加的老規矩,叫田姓人家的媳婦、女兒、孫女兒、孫媳婦也都參加,幾個長輩都同意田廣榮的建議。上午十點鐘,田姓人家都來到了祠堂前。祝姓和馬姓中的年輕人也都來湊熱鬧。年輕人沒有見過拜祖,他們既好奇又興奮。祠堂前洋溢著宗族的和諧親熱,在這裡,他們只認一個“田”字。在過去的日子裡,即使田姓人家誰和誰紅過臉,誰和誰吵過嘴打過架,他們暫且都不計較了。從人們口中出來的只是“五爸”“三爺”“二伯”以及“八爺”(鳳山縣人對曾祖稱八爺)這些表示輩分的稱呼。

  新建的祠堂正中有個漆成黑顏色的大供桌,供桌上供獻著水果和糕點,幾隻又粗又大的蠟燭像火把一樣,把正殿照得亮亮堂堂,香爐里的香散發著裊裊香氣。牆壁上掛著一幅祖上的畫像。因為誰也沒有見過老先人是什麼模樣,對於那個神情呆滯兩眼無光一身古裝的老頭子也就不必計較其真偽了。畫像只不過是一個象徵。

  中午十點多,祠堂前,鑼鼓喧天,鞭炮齊鳴。拜祖開始了。

  田姓共有四代人,一代一代開始跪拜。先由田廣榮、田廣發、田廣益、田永慶、田興慶等幾個老頭子跪拜祖先。接下來,田水祥、田得安、田玉常、田興國這些第二代跪拜田廣榮他們那一代人。高高在上的田廣榮看著跪在下面的田姓人,笑眯眯地向他們點頭致意,他那神情仿佛偉大領袖當年檢閱紅衛兵小將。他覺得,他當村支書時也沒有享受過這樣的禮遇。他順手從供桌上抓了把水果糖拋撒出去,說了一聲:“孩子們,起來吧。”隨之,眼淚湧出了眼眶。

  第二代跪拜畢,再由第三代跪拜第一代和第二代,再由第四代跪拜第一、二、三代。第四代大都是些娃娃們,他們由父母領著教他們叩頭。他們可能是出生以後第一次叩頭,動作顯得笨拙而可愛。男性跪拜畢,再由女性跪拜。整個拜祖儀式莊嚴而肅穆,熱烈而隆重。莊稼人一旦齊刷刷地跪下來,仿佛一個“田”字把他們鎖定了,他們的心都靠在“田”字上,都顯得十分激動,有幾個老太婆和中年女人當場放聲大哭了。

  祠堂前的廣場上放著幾個大笸籃,笸籃里是油炸的“散子”(一種吃食),凡是來拜祖的田家人都可以領到“散子”吃。田廣榮放出了風:凡是願意來田家祠堂拜祖的外姓人家,同樣每人可以領到十根“散子”。祝姓和馬姓人家的一些年輕人也都來到了田家祠堂糊裡糊塗地跪拜在田姓人的面前了。跪拜一畢,便去領“散子”吃。

  在一旁觀看的祝姓人家和馬姓人家中的長輩咂嘴咬舌,羨慕不已,扼腕嘆息:在松陵村他們這些小家族,什麼時候也能像田姓人家一樣建一座自己的祠堂呢?

  祝萬良的父親拄著一根木棍來到了祝永達的家裡,他叫祝義和去田家祠堂看熱鬧。祝義和說:“熱鬧是田家人的熱鬧,咱去看個啥?”祝萬良的父親說:“你看人家田家扭成了一股勁,幹啥事都是一條心,咱娃們的日子怕是不好過了?”祝義和說:“怕不是那回事。日子要自己過哩。”祝萬良的父親說:“田廣榮那一伙人欺負咱娃們,咱有啥辦法哩?咱商量一下,給祝家也建一個祠堂。”祝義和說:“他們欺負咱娃們,咱就去找政府。”祝萬良的父親說:“馬潤緒不是找過政府嗎?頂啥哩?照樣瘋了。”祝義和立時無話了。看來,老漢的擔憂不無道理。祝義和便寬慰老漢:“你不要害怕,松陵村不是他們田家一家的。”祝萬良的父親說:“我不害怕,七八十歲了,還害怕啥?我是為娃們操心。”祝萬良的父親捋著白鬍子,嘆息了一聲,自個兒看熱鬧去了。

  晚上,有縣劇團的秦腔戲助興。由于田廣榮太勞累也太興奮了,他的血壓又升高了。當天下午,他就躺倒了,祝正平來給他掛了吊針,他臨走時叮嚀薛翠芳,要照顧好田廣榮,他的血壓高,不要劇烈活動,也不要太興奮。那天晚上的戲田廣榮就沒有去看。

  田廣榮在炕上躺了一個星期,田姓人家每天都有人拿著糕點水果來看望他。他覺得做族長比做村支書更榮耀更受人尊敬。

  田家的家族威力第一次顯示出來是對田水祥的兒子田歡歡的懲罰。這是由田廣榮一手安排的。懲罰田歡歡不過是個由頭。松陵村來了一個大篷演出隊,松陵村的莊稼人還以為這個大篷隊就是跳舞唱歌的,就允許他們在村委會院子裡扎篷演出。原來這是一幫烏合之眾,他們表演的是脫衣舞。在狂熱粗糲的音樂聲中,幾個女孩子先是脫下了上衣和胸罩,跳著跳著,就脫下了裙子,到後來,連小小的三角褲頭也敢向下抹。不時地抹下來,又提上去,動作極其挑逗。松陵村的女人們和上了些年紀的莊稼人叫著罵著退了出來。田歡歡他們幾個小青年卻喝彩高叫,田姓的長輩們怎麼能容忍這種傷風敗俗的事?幾個老人走進大篷去趕演出隊,小青年們揮動著匕首、刀子阻攔,雙方就打起來了。松陵村人終究還是趕走了這個演出隊。田歡歡被田姓人家的人擒拿住了。這是田廣榮的主意。他要懲罰田歡歡不只是因為田歡歡犯了族規,也是因為田水祥不聽話。田水祥仗著自己是支部副書記,對家族裡的活動很不積極,田廣榮說出的話他待理不理的,田廣榮本來就窩著一肚子氣,他找不出由頭來整治田水祥,恰好他的兒子犯了眾人之怒,他要借懲罰田歡歡給田水祥做樣子看。

  當天,田歡歡被綁在了祠堂門前的一棵槐樹上。家族裡人到齊了,幾個長輩坐在上首,田廣榮問族裡的人,對田歡歡咋辦?下面的田姓人一聲吼:“打!”田廣榮叫人取來了皮繩,他將皮繩交給田水祥,叫田水祥抽兒子,田水祥不。田廣榮和幾個白鬍子老漢一嘀咕,又問眾人,該怎麼辦?眾人又是一聲吼:“兒子老子一齊打!”田水祥一聽要打他,就想溜走。他還沒有開溜,幾個年輕人撲上來把他擒住了,他也被綁在槐樹上。田廣榮把皮繩交給了田六兒,田六兒將皮繩在清水裡蘸了蘸,脫掉上衣,光著膀子抽。田歡歡和田水祥先是叫罵,抽著抽著,就只喊痛了。田六兒抽打了一番之後,再由田興國的兒子田小小抽打,打得這父子倆不住地求饒,田廣榮這才擺了擺手,叫田小小停下了抽打。這父子倆被鬆綁之後,一頭撲倒在祠堂跟前了。田廣榮站起來對族人說:“誰以後犯了族規,田水祥和田歡歡就是樣子。”田姓人家的男人和女人齊聲叫好。

  當天晚上,田水祥一瘸一拐地來到祝永達的家裡。他似乎冤屈得不行,搖頭咂舌,捶胸頓足。他要叫祝永達幫他擬一份材料,上報鄉黨委,開除田廣榮的黨籍。祝永達說:“你把這事看得太容易了吧?”田水祥說:“他田廣榮私設公堂,想打誰就打誰,這能叫共產黨嗎?”祝永達刻薄地說:“你跪在祠堂里把人家叫爸。他爸打兒子打孫子,有啥錯?”田水祥說:“照你說,我該挨打?”祝永達說:“不是你該挨打,而是你六爸早給打你找下了理由。”田水祥說:“理全叫他占了?他當支書有理,不當支書也有理?”祝永達說:“你說的這句話算是動了腦筋,回去好好想一想。這不是把田廣榮開除出黨就能了事的。”

  田水祥一看祝永達不是他能攛掇的,一瘸一拐地走了。

  田廣榮只顧高興,忘記了祝正平的忠告——不能太興奮。就在懲罰了田水祥父子的第二天早晨,薛翠芳丟鞋落帽地到醫療站叫祝正平。祝正平一看薛翠芳那失魂落魄的樣子,就知道出事了,他故意問:“咋回事?”

  “老田他,他跌倒了,說不出來話了。”

  “你回去,叫他不要動。”

  薛翠芳說了一聲:“你快點。”眼淚就流下來了。

  祝正平到了田廣榮家裡,他一看,田廣榮平躺在炕上,嘴半張著,神志還算清晰,祝正平趕緊給他量血壓。田廣榮說:“意(你)把鵝(我)不(扶)希(起)唉(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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