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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原的女人。

  我拎著酒瓶子在鳳凰晃蕩,這裡是陳渠珍的故

  鄉,是背井離鄉的

  西原死無葬身之地的地方。如今這裡是燈紅酒綠

  的地方,是只有塵夢沒有艽野的南方。鳳凰古城的街

  頭有一群流浪歌手在唱歌,一大幫遊客嘻嘻哈哈地跟

  著合唱。他們在唱我去輯里的歌,這首歌叫《麗

  江之歌》,也叫《如果我老了》鳳凰的歌手們把歌詞

  中的“麗江”換成“鳳凰”,齊聲高歌著:

  如果我老了/ 不能做愛了/ 你還會愛我嗎

  如果我老了/ 不能過馬路/ 你還會牽著我嗎

  牽我的手/ 浪跡天涯/ 從此就把愛做夠

  輕輕吻你/ 吻你的眼睛/ 一生一世不要分離吧

  如果我老了/ 不會談戀愛/ 你還會愛我嗎

  如果我老了/ 不能再歌唱/ 你還會陪著我嗎

  陪我到鳳凰來曬曬太陽/ 聽我訴說傷心往事

  數你的皺紋/ 數我的白髮/ 一生一世不要分離吧

  數你的皺紋/ 數我的白髮/ 一生一世這樣過去

  了……

  那天以後,不論旁人怎麼央求,我總不肯輕易再

  唱這首歌。

  那天我抱著肩膀站在人群外,耳中沒有吉他伴

  奏,滿是羌塘的風聲,眼裡沒有嬉笑的人們,只有兩

  個靜止的靈魂,從藏地到湘西的百年孤獨。

  上一個一生一世就這樣過去了。這一個一生一

  世,你和西原又重逢在何方?又結髮在何方?是否又

  踏上了另一個羌塘。我在鳳凰和人提陳渠珍,試圖去

  找他的故居……沒人知道。他們只知道沈從文,或者

  說,他們以他們唯一知道的方式在消費著沈從文這個

  名字,這反而讓我慶幸他們對陳渠珍這個名字的無

  知。

  2012 年,獲悉鳳凰政府出面重修了陳渠珍的

  墓,還在墓旁塑了西原的銅像,簇新簇新的,景點一

  樣地立在鳳凰南華山上。聞訊,心底一絲悲涼……終

  究還是逃不掉,終究還是要被消費。我不打算再去鳳

  凰,就算不收門票了也不打算再去。若要祭拜西原和

  陳渠珍,只應帶一本《艽野塵夢》,豁出一條命來,

  親身橫穿羌塘。

  小時代的愛情

  說實話我真的很後悔,後悔當年老飯邀我共赴羌

  塘時,無知地敷衍了他。老飯稗官野史讀得多,他一

  定讀過《艽野塵夢》這本奇書,他對羌塘,應該揣有

  和我幾乎一樣的情懷。我忘記後來他是否去成了羌

  塘,只記得我當年敷衍他時,他眼中那來不及掩飾的

  遺憾。

  因為當年的那個細節,我迄今一直認他為同類。

  我的同類老飯有知識有文化,但平時卻是一副不

  折不扣的俗人樣。

  老飯酷愛在曬太陽,尤其酷愛在曬天陽時看漂亮

  美眉。他會藏語,康巴話說得幾乎可以亂真,在大昭

  寺曬太陽的時候,就他有本事和藏族美眉們聊天。那

  些從丹巴來的姑娘們漂亮得嚇人,碩大的珊瑚頂在腦

  門上,一身錦緞簇擁著細膩的小麥色臉龐,好像一塊

  塊兒香甜的酸奶蛋糕。我們咕嘟咕嘟咽著口水,看老

  飯談笑風生地和人家搭訕,看他逗那些美眉們前仰後

  合。末了,老飯訕訕地折道回來,小聲地說:“兄弟

  們,借點兒銀子用用啊……”

  成子問:“你要幹嗎?”

  他說,去德克士買漢堡請姑娘們吃啊……

  那個時候,大昭寺廣場旁邊的德克士剛開業,是

  方圓一里地遠近聞名的高檔餐廳,藏族小伙子請姑娘

  吃個德克士是特有面兒的事,老飯也想有面兒一回。

  我們是一群很仗義的兄弟,大家立馬掏口袋湊銀

  子,並由成子負責跑腿去買漢堡。老飯一口一個謝

  謝,臉都快笑爛了。不一會兒漢堡到了,成子一人一

  個分給大家,我們心照不宣地悶頭大嚼。

  老飯是個心理素質極好的同志,他二話不說扭頭

  重返丹巴美眉旁邊,指天畫地吐沫亂飛地說了半天。

  神奇的一幕發生了,丹巴美眉們也去買了一摞漢堡,

  還分了一個給老飯。

  老飯一邊啃著漢堡一邊沖我們壞笑。

  成子捅捅我,說:“這老傢伙剛才和人家說的什

  麼?”

  除了愛搭訕,老飯還愛和曬太陽的喇嘛們聊天,

  經常摘了帽子低下頭讓人家摸頂。他在我們中是對藏

  文化、密宗文化了解最深入的。他能用藏語念經文

  冊,好像對大藏經丹珠爾甘珠兒都熟悉;對噶瑪噶舉

  四大派八小支的傳承張嘴就來,他能背出幾乎所有噶

  瑪巴仁波切的名字,能詳細到每個活佛轉世的年庚;

  關於苯教《十萬龍經》的一些知識,也是他給我講

  的。

  有一次,成子半夜給我打電話,問我看見老飯了

  沒。

  那時酒吧剛打烊,我正溜達著走到大昭寺,打算

  走路回仙足島。我說我幹嗎要看見老飯,成子說,老

  飯不知道哪根兒神經搭錯了,白天曬太陽沒曬過癮,

  今天晚上非要曬月亮,他剛剛抱著睡袋跑到大昭寺門

  前睡覺去了。

  我樂壞了,一路小跑去參觀老飯的行為藝術。一

  般晚上在大昭寺門前睡覺的都是從最遙遠的牧區來的

  朝聖者們。人家是實在付不起住店的錢,所以才在法

  輪雙鹿下蜷曲而眠,而且一般是一大家子睡成一堆。

  老飯哦老飯,你去湊什麼熱鬧呢?

  午夜的大昭寺空曠得好像個足球場,我能聽見自

  己走路的聲音。

  拉薩的那個午夜不黑,所有天上雲彩都能被看

  見。月光下,老飯的睡袋很好認,周圍是幾個裹著藏

  袍的灰褐色,只有他一隻明黃明黃的大蟲子,還是帶

  螢光的,煞是惹眼。

  我在離他十幾米的地方停下,盤腿坐下。離我最

  近的是兩個相互偎依的孩子,一個摟著一個,鼻涕干

  在腮幫子上,下巴擱在腦門上。小小的鼾聲,兩個身

  體微微地起伏。

  不遠處,老飯仰天躺著。睡袋蓋到胸口,他枕著

  自己的手,亮亮的鼻尖,亮亮的腦袋。

  我有一種錯覺,覺得眼前的世界是如此澄明清

  朗,甚至看得清楚他一下一下地在眨著眼睛。

  我沒去打擾他。

  ……

  第二天,老飯哭喪著臉坐在浮游吧的台階上。

  我一邊喝酸奶一邊很奇怪地問他怎麼了。他很哀

  怨地說:你給我買份炒麵吃吧。”

  我說:“不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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