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那些人我還記得呢。”

  “什麼?”

  曜子沒有直接接我的話茬。她身旁的女兒睡得十分安詳,如此年幼的孩子還不理解父親辭世永別的現實意義。我覺得這樣反而救了她。因為我本人正好有過與此不同的經歷,當年失去母親的震驚,那就像突然被熾熱的烙鐵燙著的感覺,至今仍然鮮明地留在我的記憶深處,至今我的眼前,仍然能夠清晰地再現垂危之際躺在床上的母親。母親在咽氣之前,久久地撫摸著我的雙手,目不轉睛地凝視著我,仿佛要把我的面容印到她自己的眼中。從她眼角溢出的淚水流過她蒼白的臉頰,我自己的眼睛也已經被熱淚濕潤,我感到眼前的整個世界都在搖搖欲墜。現在,只要我一想起那個令人心碎的時刻,依然會感到撕心裂肺的悲傷。

  “昨天真對不起。”

  我沒有搭腔,只是點了點頭。我覺得昨晚我連句安慰話都沒有說,賠不是的應該是我。可是,我此時只能保持沉默,因為我感覺到,一旦我一開口,壓抑了幾年的感情即刻會爆發出來。

  “你已經睡了嗎?”

  我搖搖頭。

  “我想起許多往事,與他初次相識時的事情……”

  介紹曜子與坂本相識的人是我。那一次,我和坂本約好一起喝酒。赴約的時候,我把在企劃部一起工作的曜子也帶了去。我並非有意要介紹他們二人相識,可結果卻是我根本沒有意料到的。當時我和曜子的關係正處於朦朦朧朧的階段,曜子二十五歲,我二十九歲。我只是把她作為在同一個單位工作的女孩子向坂本做了介紹,有關我和曜子之間的個人關係隻字未提。

  “也想起了後來的事情。”

  然後,曜子又以告別的語氣對我說:

  “當時我只想聽聽你的聲音,因為聽到了聲音就知道你還活著,意識到這一點後,就什麼也說不出來了。”

  “只是在流淚吧。”

  曜子咬住嘴唇。

  “坂本的體質這麼差,我真是一點也不知道。他是累垮的。他是一個正直的人。你知道嗎?”

  “嗯。”

  曜子把身邊的菸灰缸拿到我的面前,我搖了搖頭。我很想詳細問她幾個問題,但考慮到她此時的心境,我不能再往深處問下去了。

  “他對我什麼都說,但我不能什麼都往外說。”

  說不能什麼事情都往外說,其中的意思不言自明。然後她望著女兒輕聲地說:“不過,她是幸福的。”她的聲音輕得只有我能聽得見。

  “她長得像你。”我看著女孩的臉龐說。

  曜子的臉上現出一絲笑意。

  “你知道她的名字嗎?”

  “知道,她叫紗繪。坂本為她驕傲得幾乎有點得意忘形了。”

  “是嗎?”

  曜子用緊握在手中的手絹擦了擦眼睛,長出了一口氣。曜子那張側臉,眼中含著隱約可見的淚水,與我的記憶中沒有什麼變化。不過她的手指有點粗糙了。我再一次望著她的側臉時,覺得她臉色顯得疲憊不堪,而且不像是睡眠不足引起的疲憊,而是那種平時也難以消失的疲態。同樣,或許曜子也可能從我的臉上發現同一種疲態。

  “今天,你來為他守靈嗎?”

  “要來。”

  “謝謝。我想他一定會很高興。”

  “不僅僅是為他,也是為你。”

  曜子還給我一個不知所措的微笑,說道:“你變得溫柔些了吧?”

  我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去向親屬們表示一番慰問之後,就離開了那裡。

  我走出接待廳,向一樓弔唁廳走去。我下了樓梯,向坐在門口登錄位置上的兩個融資科的年輕同事詢問,有沒有碰到棘手的麻煩事,他們回答說沒有遇到什麼難題。

  “不過,剛才報社的人來了。”

  “說什麼了嗎?”

  “沒有,只是向兩三個來弔唁的人打了打招呼,過一會兒就走了。警察署的人也來了,好像也已經走了。”

  問完情況後,我離開他們,進入明天將要舉行葬禮的大廳。面對著大大的祭壇,已經排列了幾百把摺疊椅。有幾個人正背對著遺像閒聊,我從他們身邊走過,來到座位的最後排處,從遠處凝望著祭壇上的坂本遺像。他那張戴著鍍鎳眼鏡、愛意融融的胖臉,談不上很有硬漢風度,正從高處俯視著我。大概他有什麼高興事吧,滿臉微笑,也許為他照相的正是曜子吧,遺像中坂本的表情,與在殺氣騰騰的工作崗位上的形象截然不同,顯得生氣盎然。

  “笑過頭了,坂本。”我在心中暗暗對遺像說:“你怎麼會死呢?”

  七點鐘左右,熱熱鬧鬧的殯儀館靜了下來。晚上九點多鐘,守靈的客人幾乎都上了二樓,在那裡吃盒飯、喝啤酒。到了這個時間,來燒香的弔唁客人已經稀稀拉拉的了。我想吸支煙,但在這麼多的獻花者中又有些顧慮。

  這時,一位女性走進大廳。她直奔坂本的遺像,恭敬地點燃香火後,雙手合掌肅立。她似乎並沒有注意到我。我卻一直注視著她,直到目送她離去。然後,我也離開大廳去吸菸了。

  8

  我排在送葬隊伍的後面,注視著黑色的靈柩車運走坂本的棺木。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