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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被吳桑躲避的動作刺得一痛,心中騰起一股想要抱人的衝動,卻知道現在不是時候,只接著道:“朕說完了。”

  “陛下當日寧可被臣誤解也不說,為何今日又說了?”吳桑聲音異常平靜,皇帝聽不出絲毫qíng緒的波動。

  皇帝苦笑,坦言:“你師兄已經調查了當年的事,又以此要挾朕,與其讓他告訴你,不如朕自己來說。何況——”皇帝聲音一頓,緩緩道:“你不知道這種提心弔膽的日子多麼磨心,如袍衣相制,竊金藏贓,惶惶不可終日。”

  吳桑抱著頭的手已經放下,皂色長袍襯得身體一如當年青竹般的修長,只是如今脫了青澀,多了內斂的儒雅。

  一霎間看得皇帝有些恍惚,陷入回憶,道:“你那時不愛笑,也不肯與人講話,一人一坐就是大半****是不受寵的妾室,你又將你妹妹的死攬在自己身上,你在將軍府過得並不好。後來入宮,朕對你也不好,總愛折rǔ你,連你覺得唯一對你好的奉寧都被朕杖斃。”

  皇帝覺得喉嚨澀得厲害,閉眼bī著自己承認,艱難開口,道:“你那時是恨朕的。你在大風崖上立下重誓,來生來世絕不與我……相見。因為你的母親……其實是因為……”

  儘管下定決定今日要和盤托出一切的,可是講到齊母的死因時,他不是不願講,只是怎麼都開不了這個口。

  “我娘是為了助我逃出皇宮而自盡的。”

  吳桑的聲音在皇帝耳邊響起,如平地驚雷,一個激靈,一盆帶著冰渣子的水兜頭兜腦淋下來。

  最害怕的事qíng已經發生,皇帝嘴巴張了張,終究失去追問的勇氣,只默默注視著頎長美好的身影。

  吳桑回身,溫煦柔和的面容,此刻冷如霜,冰如雪,偏又是耀眼奪目得緊,道:“陛下怎麼不說說奉寧被杖斃時,我在為陛下做什麼,怎麼不說說我是如何借著母親的死逃出將軍府的!”

  帝王的威重沉肅已經消失殆盡,心中某塊一直存在的不安迅速擴大蔓延至全身。這種不安讓他無法思考,讓他急切地想要抓住些東西。

  “吳桑……”

  “不要叫我吳桑,我是齊湉!”吳桑的聲音陡然拔高尖厲,又一字一頓地重複道:“被你bī著跳崖的齊湉。”

  體內的五臟六腑都在涌動,一股難以忍受的氣息衝上喉頭,皇帝不得不抓著案幾緩了緩。

  心中不是沒有私心的。

  陳述時,對當年的傷害雖然不輕描淡寫,也絕不著重突出。依他對吳桑的了解,自己用懺悔心坦言認錯,甚至道出宋恕都不知道的舊事,吳桑可能一時無法接受,只要自己持之以恆,不無打動他的可能。

  只要有可能就會有希望。

  但是那樣的可能是對吳桑,而不是對齊湉。

  “再給朕一個機會,朕保證,絕對不會再犯!”皇帝悽惶、急切地保證,這樣的保證脫口而出,一如求生的本能。

  吳桑下巴微抬,譏誚的神qíng浮上臉龐,道:“陛下,如果僅僅是聽你的陳述,也許我會原諒你。”

  皇帝看著吳桑,一動不動,仿佛是等待聆聽事關生死的判決,生怕自己會錯過一個字,逃過一線生機。

  “可是聽別人講述一個故事,與自己親身經歷是不同的。”吳桑眼中冷芒閃爍,道:“我不會原諒你。在被你那樣對待之後,我竟然還會想要來考進士,還與你共處一室,我感到羞恥。”

  “朕的確做錯了很多事qíng,讓你憑白受了很多傷害,但是你該知道朕對你的qíng意,這段時日,你應該可以感覺到……”皇帝小聲辯解,受傷的語氣無法掩飾,如果仔細分辨,還可以聽出夾雜著脆弱。

  不要這樣否認我對你的愛,不要把那些我眼中美好得如同幻境一般的日子當做羞恥……

  “抵不過!”吳桑打斷,泠然道:“你的愛抵不過我母親和奉寧的死,抹不去我那些痛苦的記憶。你只說我害怕水刑,卻不知道我當時恐懼到如果你殺了我,我都會感激你的地步。”

  吳桑面容冷漠,他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沒有絲毫顧及皇帝的qíng緒,甚至帶上了惡意的傷害。

  這就是齊湉。一次中的,百次不容的齊湉,齊湉有多恨他,他是知道的。

  皇帝心中一股絕望漫起,無孔不入地攫取住他,心頭只剩冰涼一片。

  吳桑說完就往房外走去,皇帝下意識地伸手去拉。

  前面的人突然跳了起來,仿佛被熱水燙到一般。

  皇帝僵在了原地。

  吳桑掃了一眼自己的衣角,似乎有些厭惡,轉頭走去。

  皇帝看著離去的身影,想起吳桑避如蛇蠍的動作,心中那股恨不得把人禁錮的占有又熟悉地回來了,那屬於帝王睥睨天下唯我獨尊的氣息抑制不住的散發開來。

  皇帝快速疾走幾步,把人緊緊摟在懷裡。

  吳桑掙扎不開,只冷著聲音,道:“放開我!”

  “不放!”

  齊湉在皇帝的懷裡費力的轉身,一回頭猛然給了皇帝一個巴掌。

  齊湉的力氣本來不大,不過這一掌帶著怒氣,力道也是不輕。

  皇帝頭一偏,似乎清醒了一些,看向齊湉的目光深qíng帶著執拗,哀傷帶著絕望,如同頻臨死亡的shòu類,帶著無限的留戀和不舍。

  “齊湉,你把你當初受得苦十倍百倍的加諸在朕的身上吧,你要怎樣都隨你,只是你別走,別離開……”

  齊湉雙目一垂,手上的動作卻又是一記響亮的耳光,這一回似乎更加用力,皇帝的嘴角有絲絲的血跡蜿蜒下來。

  “你放不放?”

  皇帝不說話,只是手又圈緊

  了一圈。

  齊湉突然低笑幾聲,道:“那這回陛下是打算把我關起來,還是用鏈子鎖起來?”

  懷裡的人雙目泛紅,帶著怒,帶著恨,帶著某種剛毅的決斷和一絲絲很難察覺的恐懼。

  皇帝覺得自己心中慌得厲害,搖頭辯解道:“不,朕不會把你關起來,更不會鎖起來。”

  齊湉抿著唇,只與皇帝戒備地對峙著。

  齊湉的雙眸含著冰,只投在琺瑯掐絲的燕瓶上。留給皇帝的只是上挑的眼梢,那斜飛入鬢的眼梢,動qíng時嫵媚得如同一綹嫩芽撩人心弦,冷qíng時卻是凌厲得如同一葉柳刀,閃著寒光取人xing命。

  偏偏是這樣的柳葉刀,也無法讓自己不動心。

  偏偏是這副漠視厭惡的神qíng,也總是讓他產生無qíng亦動人的感覺。

  懷中人奮死抗拒的氣息,他不是感覺不到,只是這深寂的絕望,沒有了他就無人可以救贖。

  良久,空氣中瀰漫開一股哀絕的氣氛,仿佛還有細微的碎裂聲。

  皇帝的手鬆開,緩緩後退,又怕自己克制不住,把手背到了身後,搖頭道:“朕不會再像以前那樣對你……不會……”

  吳桑走的時候沒有回頭,他看不到站在他身後的皇帝嘔出一口又一口的黑血,如同一朵又一朵妖異的墨香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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