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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梅竹馬一同長大的長久歲月里,他一直拿她當妹妹,就同白露一樣,只是一場萍水相逢殊途同行,不管走過多少路,看過多少風景,到最終都是要分開的。只因他們並非一路人。

  他是大陳的前朝太子,江山被人巧取豪奪,他流亡在外隱居山野,殫精竭慮韜光養晦,只為有朝一日殺回京畿奪回皇權。陳宮發生兵變時,他剛過八歲生辰,父皇和母后並肩作戰,將他交由大內侍衛嚴城和太醫何當掩護著逃出城外。

  他一生都不會忘記那個黑沉的夜,連天大火在身後摧毀了他所擁有的一切,而他只能忍著無邊的恐懼朝著前方無盡的黑夜跌跌撞撞地逃亡。

  為掩人耳目,何當與嚴城與他師徒相稱,但君臣之道不可廢,人後他們便尊稱他為“少主”。復國的如山重擔,父皇母后的血海深仇,以及前朝余忠的滿腔希冀,統統壓在他雙肩,他反抗不了,唯有咬牙背負,拼命前行。

  他的命運註定了他很長很長的時間裡都要在危險和顛簸中度過,他自以為心無旁騖,唯奉舉事為大業,但卻在不知不覺中將她放在了心上。多年後回想起來,他們一同長大的日子仍是他此生最快樂的時光。那時的兩小無猜心有靈犀,感情多美好純真,但現實殘酷,在他們逐漸成長的時候,舉事之機也越來越近,而他也赫然驚覺,自己竟已不能沒有她。

  習慣了她在身邊的溫柔相伴,習慣了她在等下為他裁fèng新衣時的寧靜溫暖,習慣了有她等著自己遠去歸來時窗前燃著的一盞燈……多年的朝夕相伴,他早已將她融為自己生命里的一部分,拋不開,割不斷。

  但即便這樣,他也只能狠下心腸將她推離身邊。

  他曾跟自己立誓要許她人間最絢爛的煙花,許她高枕無憂的榮華,而不是讓她整日提心弔膽,跟他輾轉飄零,在被鮮血浸浴了的噩夢中驚醒。

  他一次又一次漠視她的熱情心意,因為知道一旦心軟,便再不能強作淡定,若事成還好,終不負她,但若失敗了呢?

  敗寇的下場永遠是如墜地獄般的殘酷,他怎能讓她跟他一起承受?她是那樣一個美好無暇的人,應該在陽光明媚的花田間綻放出最美的笑容,睫毛彎彎可愛無邪,明眸善睞看到的是盛世繁華……而不是讓她也背負上他的責任與仇恨,帶她飽經戰亂之苦,看國破城陷,面上再無如花燦笑,眼中再無璀璨星辰。

  只是,他能狠得下心,她卻不能。他低估了她對感情奮不顧身的赤城信念。她拋下大梁清平公主身份,斬斷所有退路,追隨他而來,倔強地望著他:“你休想再把我丟下,不管前方是坦途還是深淵,明天是生還是死,我都不會走的。”

  他生命中的摯愛,一遍又一遍地被他的冷漠所傷,但這一次,他不會再退縮了。

  愛一個人,是沒法忍住的。他忍了那麼多年,可心底防線仍是薄如蟬翼,一擊即破。

  好吧,道阻且長,他願拼盡一切,帶她前行。

  (三)

  穿牆破關,攻城拔地,無數次在戰場上的九死一生,鮮血將雙手連同雙眼染透,再多的兇險和疲倦,但只要回營時看見帳內燃著的燈燭,以及那個清瘦安靜的身影,心頭就是滿噹噹的溫暖。

  反朝大業進展順利,他意氣風發壯懷激烈,憧憬著功成之後許她一世安穩,卻不知是哪裡出了錯,他們之間的隔閡越來越深。她越來越沉默,越來越不想說話,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少,有的只是穿梭於傷員之間的忙碌背影。

  她依舊毫無怨言地為他做著一切力所能及的事情,可黯下去的眼神和日漸消瘦的面容,昭示著她內心的不快樂。可嘆那時他疲於戰事,竟沒能好好想想其中緣故,待到他終於想通時,她已經決意離他而去,再也不回頭了。

  人的失望不是一朝一夕,而是厚積薄發,無數次的小失望小委屈加起來,最終促成了他們兩廂離散的結局。

  如果他對她的誤會和懷疑尚能打出感情牌博得她的原諒,那麼,他對姜玉事情的處理徹底寒透了她的心。那時她已一無所有,只有他,而他卻罔顧她的期待,殘忍地拿走了她的底線,逼她連夜遠走。

  是他親手將她推開,推到沈雲珩身邊。

  如果時間能倒流,哪怕代價是失去贏到手的一切,他也絕不允許自己再做下那般愚蠢至極、令自己悔恨一生的決定。但很可惜,時間從不會對罪大惡極的人網開一面。

  他順利攻入皇城,從周宣手裡重新拿回失去了二十多年的江山,天地易主,改顏換面,黃袍加身被萬萬臣民高呼萬歲的那一刻,他已是最後的勝利者。可也只有他自己知道,這也是他最大的失敗。失去了最愛的那個人,世界味同嚼蠟,而他活下去的意義,就是為了完成“當個好皇帝”的任務。

  自他登基後,偌大後宮空乏至今,妃子昭儀屈指可數,面對大臣們浩浩蕩蕩的“立後”之請,他從來皆是一哂,不語半字。在他心裡,皇后之位,只有一人可擔。這麼多年來,他牢記於心,不知她是否還會記得,多年前的那個夜晚,邊關的月亮明晃晃地懸在頭頂,他抱她在懷,許下的那個美麗的誓言:“他日問鼎天下,你便是大陳國唯一的皇后,我會許你一世長安,再不會讓你看到離恨紛爭……”

  可是後來,她成了大燕國唯一的皇后。真正完成這個諾言的人,是沈雲珩。

  她醫者仁心,視救死扶傷為天職,可跟在他身邊,她見了太多流血死亡,縱然她不說,可心裡也定然是十分難過。他口口聲聲說要給她安定生活,卻還是一再一再地傷她入骨。

  他最後一次見她,是三年前她和沈雲珩的大婚之日。他換上普通百姓裝扮,混在人群里,看她坐在華麗高大的轎輦中,嫁衣如火,眉目溫婉。前方是沈雲珩,高頭大馬耀武揚威,帶著儀仗隊敲敲打打一路走過十里長街。

  一個人幸福與否,是可以看得出來的。那日,他在她的臉上看到了久違的笑容,那般平靜安心,也就是在那一刻他忽然覺得,當初她的決然離去,是對的。他此生負她良多,做的唯一對得起她的事,便是沒有再打擾她。

  只是,任憑這世間繁華萬千,他卻再也找不到如她一般好的人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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