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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往事像是泄洪般灌入腦海,秋穆真的流下了眼淚。她回想起在秋金元家當童工的時候,秋金元家所有人裡面只有秋雲海對她好。別人不把她當人看,而秋雲海不僅把她當人,還把她當作自己的妹妹。秋雲海也被她姐姐秋雲山欺負,但她卻會在秋雲山欺負秋穆時保護她。秋金元的夫郎打她,秋雲海雖然不能違抗自己的父親,卻給秋穆“偷”來了家裡的棗吃。

  在秋穆被徵到軍隊裡去的那段時間,她每次被那些軍官、老兵打時,都不由自主地想念秋雲海。那真是一段可怕的經歷,因為再也沒有人會來站在她身旁、為她爭取不挨打的權利,可是秋穆並沒有絕望,因為她相信在遙遠的丘陽,二小姐還默默地在乎她。那時候的秋穆無比期盼著秋雲海能夠“戰勝”她的姐姐,認為如果秋雲海成為了下一代的家主,就能夠把她從這個可怕的地方救回去。

  儘管這世上並沒有什麼救世主,無產階級還是要聯合起來靠自己的力量拯救自己,但對於一個弱小的孩子而言,她所能做的也暫時只有指望別人——哪怕那個“別人”是比她大不了多少的另一個孩子。

  ☆、第一百五十章:特務

  二十八年前,秋穆比秋雲海矮得多。她那時候就像是個小男孩兒似的,瘦弱,膚色偏白,頭髮卷卷的,還有一雙看上去很好欺負的大眼睛。而現在她卻和秋雲海差不多高,甚至能跟據說空手打熊的斯拉夫姑娘打到一起去。

  而秋雲海緊緊地抱著她,秋穆都能感覺到她的身體在顫抖。儘管秋穆的流淚幾乎是無聲的,但秋雲海在低聲地嗚咽,她的眼淚有一部分浸到了秋穆的領子裡。

  “好了,小姐。”秋穆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背,“到時候眼淚要凍住了。”

  她很驚訝自己還能如此自然地說出“小姐”這個詞。她一直以為那段在秋金元家扛工的經歷是一段痛苦和恥辱,但事實上卻並非如此,事物都有其兩面性。現在她才真正意識到,她有多痛恨秋金元、秋金元的夫郎和秋雲山,就有多同情那些和她一樣在他們家受剝削的長工、丫鬟,卻也就有多麼依戀這個相當於是她的姐姐的二小姐秋雲海。

  與此同時,秋穆反而在心中覺得慶幸。她在那么小的年紀就被軍閥征去,反而成全了她和秋雲海之間的關係沒有被長大之後必然會顯現的階級差異所毀滅。她只保留著年少時姐妹般相處的記憶,因此模糊了長工和地主之間無法調和的對立。

  秋雲海把頭從她肩上抬起來,卻又抬起手,輕輕地撫上秋穆的臉頰。她的聲音聽上去和二十八年前不一樣了,但還帶著些令人感到熟悉的特徵:“我簡直不敢相信……你還活著,和小時候一模一樣……”

  “我也不敢相信。”秋穆抓住她的手——她的手那麼冰涼,也像任何一個成年女人長而硬。二十八年,足以讓許多小女孩兒還沒長大就不幸死去,也足以讓那些倖存的成長為真正的女人。

  而後她們又擁抱了好久。並沒有再流眼淚,卻都有太多想說的話,然而此時一句也說不出來。仿佛唯一能夠抒發所有情感的方式,就是在這寒風之中感受對方的心跳。

  不過秋穆很快就從重逢的喜悅中清醒過來了——她意識到如果再不清醒,那怕是就要出事兒。

  她立刻就想到,她重逢秋雲海和秋雲海重逢她,感受肯定是不一樣的。或許在秋雲海心裡,她還只是那個小時候的陪讀,但實際上秋穆卻成了一個革命幹部,選擇了站在地主階級的對立面。最起碼的,秋穆參加了丘陽的反奸運動,因此殺害秋雲海的姐姐秋雲山也是有她一份兒的。她還參與抄了秋雲海的家,甚至在她家裡建立了丘陽村公所。儘管講道理是秋雲山通敵賣國、迫害平民,但在涉及到自己親人的時候,很多情況下道理是講不清楚的。

  而且,比起讓自己在秋雲海心目中成為仇敵更要緊的是,秋雲海現在已經被定成了漢奸地主的親屬。儘管她這麼多年都沒有跟秋雲山有過聯繫,但無可否認的是她就是秋雲山的姐妹。那麼按照丘陽的階級劃分,她也就仍然是地主。

  想到這兒,秋穆突然心裡起了疑惑:她這麼晚了急著趕到丘陽去,是想幹什麼呢?要知道秋雲海可能已經至少十年沒回過丘陽了,她如果要回去,何必趕在這麼晚的時候?這不禁讓秋穆懷疑她是有企圖的,畢竟秋雲海在外面呆了這麼長時間,誰也不知道她去了哪兒。

  不能說每一個被懷疑是國民黨特務的人都心懷鬼胎,但國民黨特務的存在卻是毋庸置疑的。而秋雲海在這麼長時間之後突然回到丘陽,又是趕夜路進村,讓人沒法不懷疑她是想趁著天黑做點兒什麼。哪怕她只不過是普通的國民黨員——這對於蔣統區的知識分子而言是再常見不過的身份——如果讓她知道她的姐姐和姐夫已經被處決了,他們家也被充作丘陽村公所,也指不定會做出什麼危險的事兒來。

  於公,秋穆肯定不能放任一個有可能會對丘陽人民造成危害的人就這麼潛入村子,而於似,她肯定也不希望秋雲海被當成特務或是漢奸地主的姐妹被逮捕。然而如何才能避免這兩件事兒的發生,秋穆飛快地思考著,最終決定先偽造出一副諸事太平的模樣穩住秋雲海,之後有什麼問題再慢慢說。

  於是在兩人終於擁抱完之後,秋穆有些試探地問道:“小姐,你是要回家去麼?”

  秋雲海笑著說道:“當然要回家,我已經太久沒回到丘陽了——說起來,你是什麼時候回來的?”

  秋穆也不知道秋雲海多久沒回過丘陽,怕編造年份會容易被戳穿,於是說了實話:“大概三年前吧。說起來我離開的時間怕是比你長得多。”

  “可你總歸是回來了,我以為……”秋雲海仍舊拉著她的手,又輕輕嘆了口氣,“唉,總歸是回來了就好。”

  “是啊,不管之前怎麼樣,現在總歸是回來了。”秋穆的語氣輕快了些,“都快到村口兒了,就別在路上耽擱。”

  秋雲海點頭稱是,於是重新騎上了她的驢,而秋穆也上車趕起了騾子。她倆並排走在一起,秋雲海似乎是有些好奇地問道:“丫頭,你這是車上也沒拉東西呀?”

  秋穆自然不能說是管高家村村公所借的,來日還要用它拉一車布之類的話,於是編造道:“下午的時候,剛拉了一車貨出去賣。”

  似乎是閒聊著,秋雲海接著問道:“現在這生意還好做嗎?”

  “管它好不好做的,不都得做麼。”秋穆笑了笑,模稜兩可地回答了一句。

  “可這趕夜路也真是累人。”秋雲海說道,“送貨的事兒,怎麼還得自己去?”

  她這話問得秋穆心裡有些嘀咕,倒不能確定秋雲海把她當成是什麼社會地位的角色了。按理來說,作為一個地主家的長工,對於幹什麼活兒是沒有選擇權的。而後秋穆立刻意識到,根據她現在的打扮,長工是穿不起這樣的大衣和皮靴的。秋雲海該是把她當成了個富農或是上中農,至少是雇得起工或是能花錢請別人幹活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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