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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切事物俱是虛幻迷離間,衣冠楚楚的龍海選擇坐到了她的旁邊,要了一杯JohnnieWalker。九條端著下巴,側過臉定定打量,在她天旋地轉的眼裡忽然覺得世間萬物均是不可思議,又仿佛是理所當然。她快樂的搭訕:“嘿,你吃飯了嗎?”

  龍海直視著自個手裡的杯子並沒有立即回話,抿了一口酒才扭頭看了看九條,他的經驗告訴自己,這姑娘喝醉了,並且是不一般的程度。

  他問:“怎麼稱呼?”

  “朝南?”九條撅起嘴巴,拖著尾音細聲細氣,“你怎麼才來啊?”大多漂亮的姑娘有天然的優勢,一個輕柔的動作或一個撒嬌的口吻就能讓男人不捨得棄之不理,哪怕那姑娘嘴裡呼喚的不是自己的名字。

  龍海心說,你的朝南還沒來呢。“需要我給你的朋友打電話嗎?”

  九條忽然又醉中帶了幾分清醒:“哦,你是誰?”

  龍海隨口謅道:“我是朝北。你呢?”

  “九條,你可以叫我九條。”

  “九條是個好名字。”龍海點頭說。

  “可是……嘿……可是……”她可是了好半天,最後趴在吧檯上直撓頭皮也沒能可是出個所以然來,只納悶說,“你怎麼不叫我妙言了呢?”

  龍海面無表情的將一塵不變的句式又套用了一遍:“妙言是個好名字。”

  九條指手畫腳的問:“你怎麼都不笑呢?”

  哪來這麼多的怎麼。“哦?”他故意問,“為什麼要笑?”

  九條曾經想過,不是每個人都有足夠的天賦在遇見不順心的事情時還能沒心沒肺的笑出來,也不是每個人都肯隨便的把笑容掛在嘴邊以期鼓舞自己順便感染路人,其實這也算優點了。有些男人看起來堅不可摧,可是誰也不能說那個堅不可摧的人是不會遇見困難事兒的,往往這種時候最明顯的表現就是不輕易微笑。她被漩渦一樣的記憶帶進了往昔,難過得有點想嚎哭,皺著眉頭,真誠用心的講:“沒關係,天塌了不是還有我麼。”

  “你能做什麼?”

  “一直陪著你。”

  “那太麻煩你了。”

  “朝南。”她說,“我們結婚吧。”

  “姑娘。”龍海卻笑了,“我叫朝北。”

  九條勉強坐端正了,細細打量眼前的人,好像是他,又好像不是他。她在心裡一遍一遍的追問:我的朝南呢?顧朝南呢?我都喝醉了,他怎麼還不來接我?

  旁邊的龍海一併付了錢,又好心的伸手去扶她,說:“九條,起來,我送你去打車。”

  “嗯?不用,謝謝。”九條微微直起身,眼神透亮極了,指著龍海點點頭給予充分的肯定,“我從小到大,專門拐賣婦女和兒童的人販子見得海了去了,可是,您是我見過的,最誠懇的一位。真的。”說完了以後整個視線都豁然開朗起來,以一種“輕舟已過萬重山,只是波濤不斷來”的姿態轉身搖晃著離開。

  龍海站在原地,忍不住又笑起來,心裡的想法乾淨得緊:也許你見過的人販子挺多,可是喝醉了像你這麼有趣的姑娘可不多。他剛走兩步,又想起來回頭幫九條收拾之前她找手機時攤開來的提包。再轉身去找人的時候,她已經成為三杯同學離場的道具了。

  只聽九條熱情的呼喚著:“二哥1

  龍海冷眼皺了皺眉頭,那人並不是印象中的顧朝南。

  ——◇——◇——

  從戰場回來後的日子九條過得有點膽顫心驚,在標誌著“祝你早日成功”的偉大標籤下面是一副“望你早日慘死”的可憎樣子。

  南大生化系裡用過的人都知道,系主任當寶貝一樣供起來的回旋加速器是個看起來無堅不摧而實質上比什麼都還脆弱的東西,逮到它能用的機會不多。同學們見著其它儀器壞了,都會拍兩下,咒罵一句“又抽風了”。而擱在回旋加速器身上,哪天它忽然能用了,大家巴不得親兩口,然後四下里奔走相告的發一句感慨“啊,有生之年終於等到它抽風了”!這有點類似九條隔壁實驗室里的一哥,身高一九零以上,內蒙血統,遠觀整體像座電冰箱,近觀局部像只大水缸,笑起來也是橫眉立目的模樣,不笑的時候路人都會以為他正統領著全世界的黑手黨。可是這位大兄弟休閒時間上PPS從來都是在不厭其煩的循環觀看還珠格格一以及還珠格格二三四,並且時常看得兩眼淚汪汪。若有朝一日他看起了情深深雨濛濛,大家都紛紛表示欣慰:他終於有了些男子氣概了。

  因此,盼星星盼月亮,比農民伯伯盼雨水還虔誠十二分的九條,好不容易盼到回旋加速器抽風了的時候,幾乎喜極而泣了,暗暗下了不用到值回香火錢絕不罷手的決心!連著半個多月,人懶心散的九條難得精神抖擻的以朝五晚九的狀態,全時段奔波於放射室和實驗室,盯著縹緲的氫把氮氣打出碳十一和氦氣,拖著雙腮於理論上滿足的想像了正負電子的湮滅,再在二十分鐘的半衰期內迅速的做好標記步驟再快手進展接下來的內容,調試酸鹼,試水溶劑,待充分反應後,再進行分離。大無畏的把青春和五臟廟都奉獻給了實驗數據們,並且勇敢的沒見著一個艷陽天。

  累得快要直接去和閻王打招呼說“你好,我是新來的”的時候,她問閨密:“萬物生長靠太陽,我這樣發展下去是不是長不高了?”

  莫閨密答:“嘿,別怕,你土星來的,不屬於咱星球上萬物的範疇。”

  滿滿三周的時間,九條都是摸黑來摸黑去,日復日的只吃百素而無一葷的食堂還經常在不幸中的大不幸中錯過飯點。稍稍遠離了物慾橫流的世界才發現花花綠綠的誘惑原本是生活中的必備良伴,“大隱隱於市”估麼著就是架設於這個直白道理之上的,這句話的本來面目應是:城裡人離開城市也活不下去,就算是隱居也該潛伏在這裡才是。譬如偶爾清高和寡鄙視都市骯髒塵世喧囂的九條小姐,到最後緊盯了好多天的回旋加速器都能被一雙二五眼幻化出城市的微縮樣貌來,仿佛裡面跑著的都是飯店超市KTV,天上人間世界盃。

  作為一個將“被生物折磨致死”“早晚炮轟學校”以及“在讀生化女博”湊在一起當成修飾詞用於四處唬人的姑娘,習慣性不著調的九條辜負了一眾人的厚望,在羸弱的喇叭花的精蔓上硬是開出了健碩的向日葵大盤,她婉約的成長為一枚十成十的好學生。這個意外發生在雖然九條從裡到外的不怎麼有進取心可也不曾自甘墮落過的基礎上,實驗進度一直按照兩年前安排好的計劃按部就班的行進。混過學術的人都知道,這已經算是偉大到可以去參評全球傑出青年的上進行為了。把一年的計劃拖到兩年實施,把兩年的東西拖到五年完成幾乎是一心向善的科學少男少女的通病,是一種可怕的頑固的具有傳染性的不治之症。俗稱等靈感斯基症候群現象。

  難為九條是個例外,按照莫西西的理論,既然此女不屬於萬物的範疇,身上的免疫系統自當是別具一格的,這樣才符合她不靠譜的身份。而她的另外一個身份是,不倒霉不成活。

  傳說祈禱是個技術含量很高的活計,求得少了,效果不好,求得多了,效果很糟,專家建議輕易不要嘗試,倒霉的人尤其。寄希望於回旋加速器速速斃命停止抽風,自己好心安理得的偷懶的九條一直沒能如願以償,破機器像被注射了千年雞精的鮮血,無法停止的亢奮。好比農民伯伯盼雨水,盼來盼去最後沒能打住的盼成了水災。咬牙熬到206根人骨頭快要磨滅成206根魚骨頭的絕望時刻,終於算是把最後一組需要碳十一標記的樣品以及後續內容做完了。

  恍然間有點破碎虛空的意味,九條同學默默摘下手套上的戒指和胸口的TLD標牌(熱釋光劑量計),默默的放到回收點,等待檢測是否在安全的輻射範圍內,然後很寫意的發了一會呆,才意識到可以和小黑屋裡那等害人早死不超生的東西說一句:煞有那拉,佛愛我了(forever)。由是又默默的在心裡流下了感動的淚水,一滴頂過去五滴的那種。

  一系列“我出去後一定會好好做人,謝謝監獄長多年來的栽培”的複雜心理活動行進完畢。她推開門握著把手長長的舒了一口氣,覺得重生的滋味百般的曼妙,仿佛是一人得道,連樓道里的灰塵都跟著升了天。回到空無一人的辦公室累得像根麵條一樣癱軟的掛在椅子上,忽然感到了一股十分“優桑”的情緒無力的繚繞心田,渾身的力氣從天靈蓋被抽離出去,驀的眼前一黑,臨昏倒之前她頭腦清楚的講了一句:“完了,低血糖了”。

  醒來的時候有點今夕不知是何夕,仿佛是睡了一覺之後,世上已然換過了一次滄海桑田。尚沒有來得及做好任何心理準備時,先看到一雙善良又閃閃發亮的眼睛近在咫尺,撲朔迷離著一股滴滴香濃的情深意重。九條的心肝肺們隨之一澎湃,包括盲腸和多餘的脂肪在內全身上下無一處不在嗷嗷直叫,心中直呼蒼天吶大地,不帶這樣折磨人的,本大人剛回魂就險些又被刺激得腦溢血歇菜,嗚呼哀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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