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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挑好了一竹篩藥,把筲箕放在一邊,又去翻看旁邊晾曬的藥材。
男子一直在旁邊守著,神色中有幾分猶疑,卻不說話。
先生覺得,他肯定是有話想跟她說,看了他幾眼,也不見他開口,於是便端著筲箕打算回屋去。
“夜行。”
男子在背後輕輕喚了她一聲。
先生全身一震,手裡的藥差點灑在地上。
先生皺眉回過頭來,眼神犀利地上下打量了男子幾眼,驚訝道:“你……怎麼會知道我的名字?”
男子顯得比先生更震驚,眼睛睜得老大。
“你怎麼會這麼問?莫非……”
他的眼中現出一絲痛色,聲音都有些顫抖。
“難道……難道……我們見面從昨天到現在,你竟然……竟然……”
先生瞪著眼睛,仔仔細細把男子看了一遍又一遍,在腦海中用力搜尋他的影子……
完全想不起來啊!
先生用力地想……
能夠知道她的名字的,多半是很久以前認識的人了。
所以,忘掉也很正常吧。
先生心下釋然,容色也平靜下來。
那男子,卻顯得有點不能承受,身上的光彩都退了,整個人像籠在一團陰霾之中,顯得非常痛苦。
對先生孜孜以求的人,先生見得多了。但這個男子,開心起來,就開心得好像要上天,傷心起來,又仿佛傷心得要死了一樣。如此地情緒波動劇烈,實在是讓人擔心。要知道,像他能耐這麼大的男人,真要想做出什麼過激的事情,那還真有點難辦。
先生想到這裡,表情變得嚴肅起來。
先生平常一向就對人冷淡得很,如今再冷下臉來,整個人就跟冰渣子一樣。男子像是有些受不了先生對他的這種態度,雖然臉上還繃得住,沒有什麼失態的表現,但眼睛裡已是波濤洶湧、幾番明滅,眼看就要將一腔情緒,抑制不住地傾瀉出來。
先生當然不會給他這個機會。
因為麻石散而緊追著她不放的人何其之多,若非如此,她也不會隱去姓名,活得這麼低調。
先生處理這種事情經驗太豐富了。
男子似乎想說點什麼,先生一抬手阻止了他。
先生冷冷道:“想必我從前是救過你的命。”
男子沒有答話,但是從態度上,先生看得出,她所猜不錯。
“你昨天救過我一命。如此一來,兩命相抵,咱們兩不相欠。從前的事情,我不想再提。你走吧!”
先生話畢,喊了一聲:“趙寧、甲辰何在?”
趙寧、甲辰真就冒了出來。
先生向著男子一抬手,做了個“請”式。
對趙寧、甲辰道:“送這位公子出去!”
趙寧、甲辰趕緊領命。
男子站在那裡,看著絕情的先生,全身的血都涼了。
但是,他居然沒有發作。相反地,神情上看起來,竟比剛才還要冷靜許多。
他低低嘆了口氣,聲音低得像是自言自語。
“我從前做錯了那麼多,被這樣懲罰也是應該的。”
男子沒再說什麼,黯然轉身,離開了。趙寧和甲辰跟著送了出去。
先生站在原地,目送三人遠得看不見了,這才松下繃緊的神經,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在先生見過的“麻石散”病患里,這人是看起來最可憐的了。既然他能知道自己的名字,那他就一定是六年之前做的手術了。居然都過了這麼久,他的症狀還是如此嚴重。真是愁人!真是愁人啊!
唉!
先生回屋製藥去了。
藥房角落裡放著的三壇藥菌,先生已經養了六天,很快就能製藥了。這正是最緊要的時候,製藥的一應器具也需要提前準備,清洗、燙曬、乾燥,一樣都馬虎不得。但凡有任何一個環節出了差錯,這一批的藥,可能就不能用了。
先生忙著製藥,很快便把早晨的事拋到了九霄雲外。忙忙叨叨一整天,到晚上收拾妥當準備睡下的時候,已經接近子時。
“咚咚咚”敲門聲響,趙寧在臥房外小聲問道:“先生,先生睡了沒?”
先生的衣帶剛解了一半,急忙又伸手繫上了。
“什麼事?”
趙寧答道:“江夏楚平侯王珩求見。”
江夏?
楚……平侯?
先生愣了一瞬,皺起了眉頭。
“就說我睡下了。”
“先生,我已經擋過一回了。但他們說有要緊事……而且……而且我也覺得擋不住他們。”
先生皺了皺眉頭。
“好吧,帶他們到花廳坐下,我隨後就到。”
等到了花廳,見了來人,先生終於明白,趙寧為什麼要說這人他攔不住了。
來的這位,正是早晨剛剛跟她鬧過彆扭、被她轟走的那位男子。
先生心上,一條模糊的老舊傷疤,微微地痛了一下。回想起來,她早晨對他確實粗暴了一點。他畢竟是個病人,是個可憐人。她身為醫者,原不該把事情處理得那麼冷硬的。
他面容冷峻,臉上看不出什麼情緒,全身上下泛著一種陰鬱氣質。作為一名相貌姣好的男子,這份陰鬱落在他的身上,便讓他多處幾分深沉、穩重的感覺,比之從前,更多處許多男子的成熟魅力出來,顯得更加迷人。
只見他定定望著先生,低沉道:“我有緊急事務需要處理,明日一早就得離開吳郡。你一人留在吳郡太不安全,若是再遇上左監衛的追殺,怕會遇到危險。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