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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弦,你曾說要娶我,那我下輩子嫁給你,可好?下次,該換我守護你了。”鄺露咯咯直笑,復又淚珠滾滾而下,“以前總怕辜負了你的一腔深情,如今想來,這深情哪裡有錯付的?你看,我終於想明白了。我來陪你,好不好?來,少弦,我們再喝一杯!”鄺露一杯接一杯,直喝的辨不清東南西北,最後伏在桃花樹下睡了。睡著了也不安生,一會哭,一會笑,如瘋魔了一般。

  *

  屋外傳來敲梆子的聲音,一下又一下,鄺露終於睜開了眼睛。

  出門去,只見靈風正揮舞著一把桃木劍,步罡踏斗,奏表書符。小道士們腳踏七星,似乎是在布希麼法陣。

  鄺露默立半晌,卻未見著外祖身影。

  一時事畢,靈風搖搖頭。眾道士皆垂首喪氣,臉色哀戚,有些小道童竟嗚咽起來。

  鄺露感覺不妙,可是外祖出了事?這才注意到,自己身體已大好,窮奇之毒無影無蹤。

  靈風見鄺露醒來,拱手作了個揖,抬起頭來,已泣不成聲:“上元仙子,師父他老人家,已經……身歸天地了,還望仙子節哀制怒。”

  “你說什麼?外祖怎麼了?”鄺露一時恍在夢中,她隱隱猜到了答案,卻不敢相信。

  “師父臨走前,只道此生對不起清夜仙子,惟願上元仙子珍重自身,若寄情醫道,不妨普度眾生。”

  外祖竟為了救她,仙逝了?

  她本是來道別的,壽數不永,本就是她的宿命。外祖竟把對娘親的所有愧疚都補償給了她。

  何其荒謬!

  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

  為了男女之情,而置孝悌於不顧,這本就是她最為唾棄之事。如今,她為護潤玉渡劫,妄圖逆天改命,竟害死了外祖。她,成為了自己最唾棄之人。

  自古忠孝難兩全。

  鄺露只覺得這一切都是個錯誤,從一開始就錯了。

  逆天改命的代價,為何不是自己!

  情是什麼?愛又是什麼?為何只渡一人,不渡天下人?何謂小情小愛,何謂大慈大悲?

  鄺露想不明白,只覺心內劇痛,噴出一口血來,眼前模糊一片。

  金光一閃,腦中轟轟作響,心痛欲死,心口似有一物要破膛而出。

  鄺露仰天長嘯,嘯聲淒洌破雲。護體仙氣猛然膨脹,隨脈激涌。水碧絲袍飛舞不息,青絲狂卷。原本淡漠的眉眼,此刻寫滿了大喜大悲。

  直至一粒丹藥落入她的掌心。

  隕丹乃成。

  這隕丹,竟是以自身為爐,淚為引,血作媒,煉製而成。

  護他渡劫來此,竟是這樣一個結局!她失去外祖,幾欲癲狂,念及深愛她之人,外祖,少弦,皆離她而去。因少弦之死,自己與父親形同陌路。機關算盡,上下求索,愛而不得,為他所惡。一時間,竟不知活在這世間還有何意義!

  正想自毀元神了斷,外祖之話言猶在耳:“珍重自身,寄情醫道。”可是,外祖卻沒有告訴她,如何珍重自身?她本就是為他而來,如今他劫難已渡,她一身殘軀,該往何處安身?

  鄺露赤紅著眼睛,喘著粗氣,仿佛有一隻上古凶獸,在她的胸腔內奔走嘶嚎,要將她撕成碎片。握緊拳頭,感到手中一物嵌入她的手掌,越握越緊,絲絲血跡滲出,匯成汩汩血流,她卻感到一絲快意,仿佛這痛覺安撫了那頭凶獸。

  原來那隕丹竟被鄺露生生嵌入她的掌心。隕丹入體,遊走至心內,猶如一個牢籠,將那凶獸牢牢關起,再不敢放肆。

  鄺露心下一松,昏了過去。

  巨龍巨龍你擦亮眼

  此刻辰光正好,天帝臉上卻陰雲密布。

  潤玉輕袍緩帶步入鄺露的寢宮,隨手在外設了結界,把一干人等全部擋在外面。屋內,魘獸正好眠。

  潤玉輕揉眉心,想把一切都理清楚。方才斗姆元君之言他聽得很清楚,“她確是為護陛下渡劫而來,如今陛下劫難已渡,您二人羈絆已解。還望您能早日參悟,證得混元之境,福澤六界。”

  聽得此言,如五雷轟頂。

  既是自己的劫數,她又如何能改?不過拼著一口氣,一條命,看著他瘋魔罷了。

  左右,有她兜著。

  自己,又對她做了什麼?

  把帝王心術那一套,全都用在她的身上。

  潤玉瞧見寢宮內衣架上那套水碧色的仙侍常服,仿佛是她端莊沉靜的站在那裡。以前日日見著都只道尋常,此刻卻美得動人心魄。快步走了過去,凝視半晌,虛虛一攬,仿佛抱著她似的。衣服散發著草藥的味道,讓人只想沉醉其中。

  “若有一日,陛下靈力散盡,那個時候,又有誰來心疼陛下?”

  潤玉神色一凜,想起鄺露所言。

  她日日親手備下早膳靈丹,勸他吃下,原是為此。

  拿眼細細梭巡了一圈,見地上有團紙,展開一看,是她的字跡,上書寥寥幾字:“惟願陛下一世長安”。前幾個字本是工整魏碑,後面卻變做狂草,筆走龍蛇,似有千鈞,力透紙背。

  紙上淚痕點點,墨跡斑斑。

  潤玉沉默半晌,將紙展了展,放在桌案上,拿鎮紙壓了。閉目垂首,雙手支案,細細瞧去,那手竟微微顫抖,青筋暴露。

  筆架上掛著的那串人魚淚,微微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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