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3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我怔怔望著他,腦中嗡然不休,宛如有風暴過境,肆虐地侵襲,碾碎了一切理智。我不知他九死不悔,甚至不惜背負污名所為何事,只是為他半生落魄的境遇而感傷。桑哥劣跡昭昭,皇帝尚且不問。緣何對安童絕不輕饒,只因這一個污點,就要將他置於死地?

  皇帝陷入了沉默,安童全然坦白,反而讓他失去了進退裕如的機會。眼下該如何是好?

  見皇帝心下猶疑,眾臣中終於有人挺身而出,侍御史石天麟冒死進言:“海都實乃宗親,偶有違逆,非仇敵可比,安童不以死拒之,意在釋其疑心,導其臣順也。望陛下詳察,以免錯害忠良,追悔莫及。”(4)

  “宗親?宗親?”皇帝切齒冷笑,目中隱隱含淚,“朕素以海都為骨肉,海都又何嘗視朕為宗親也?朕苦心懷撫多年,猶難感化。豈是安童一力便能為之?”

  “此言差矣!昔里吉之亂,叛王欲聯合海都東進。海都卻拒絕合謀,冷眼觀望。豈無安童尺寸之功?若其趁機東犯,後果不堪設想!”

  我遽然起身,冷冷駁問,無懼皇帝逼人的目光。他見我值此之際仍回護安童,又是悲傷又是惱恨,一時躁鬱難止:“海都精於算計,不與叛王合謀,是為坐收漁利——你是糊塗了麼!”

  他陷入了偏執的境地,似乎無法聽人勸言。我焦灼如焚,不禁落淚,咳嗽不止:“安童效力海都乃積年舊事,桑哥既然早知,當年隱瞞不提,今日驟然舉發,用心何也?陛下知不知?安童既得海都厚遇,若無半分忠心,何苦回朝受此冷遇?安童忠於所事,殫精竭慮,可曾得陛下半分厚遇?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君之視臣如犬馬,則臣視君如國人;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讎。安童對陛下盡心竭力,陛下捫心自問,您又是如何對待安童?值此之際,陛下當反躬自省,深察己過,緣何盡數歸罪於臣下,不問自身?以兒臣觀之,陛下比漢武帝,猶不如也!”

  此言太過叛逆,眾臣聞之震悚,戰慄難言。怔怔看著我,便是想出言勸解也不能了。皇帝如遭掌摑,一時呆了,他年逾古稀,哪裡曾被一個小輩當眾教誨,當真是天大的恥辱!

  他沉默不言,似乎又在預示一場風暴。我卻全然無懼。他的手段不過如此。最壞者不過降罪。我久病難愈,不是沒做過最壞的打算,難道還懼怕他的手段?

  我起身離席,把皇帝拋在身後,無視那場即將肆虐的風暴。可與他對峙半晌,我終是精力透支。沒走出幾步,就覺腰腿酸軟,肺腑滯悶,胸中堵得難受,幾乎喘不過氣。不想在眾人面前落得如此狼狽,我心下焦急,腳步愈發急促,可步伐不穩,腳下一滑,遽然跌倒在冰冷的地面上。胸口猛地一挫,當即劇咳不止,在我幾欲窒息的一刻,猛然激出一口血來。

  喉中瞬間溢滿腥氣,幾乎將我淹沒,我怔怔望著地上的血污,一時釋然:這紛紛擾擾的一生,也許終要走到終點。

  身後登時沸然,早有人靈醒過來,驚惶地傳叫御醫。我只覺疲憊極了,身體再難支持,可周身卻無所依傍。這殿內滿是權力的味道,太過污穢,我一刻也不想多留。

  我倚地而坐,病體難支。不知何時,似有人驚奔過來,將我抱入懷裡。他像是慌到了極點,抱著我的雙手不住打顫,口中喃喃,語無倫次。吻如凌亂的雪花,一個個落在我臉上,縱然冰冷,也帶著他的體溫。

  “察蘇、察蘇……別怕,等御醫,御醫馬上即至……會好的,都會好的……我在這裡……”

  皇帝和眾臣望著眼前一幕,全然呆怔。原來安童丞相和公主的隱秘情.事,絕非風言風語。他們似乎突然悟到,安童所指夙願為何。難道他多年暗藏於心的,竟是一縷不為人知的情愫?竟是一份求而不得的相守?

  可是這值得麼?無人知道答案。

  眾人旁觀許久,終至緘默,除了等候御醫,別無他法。而那兩人,仍在地上相依相偎,無助地等待命運的降臨。

  第249章 春草

  “傳朕的五龍車!送公主去朕寢宮!”

  皇帝回過神來,立即大聲下命。內侍們聽到這任性的旨命,都覺不合禮制,一時面露難色。見眾人遲疑,皇帝登時火起,當即踹倒身邊的小火者,吼道:“愣什麼愣!都是死人嗎!”

  再無人敢質疑,一切按照皇帝的意志進行。神識昏昏之間,我被人抱上了宮車,送到了大明殿後的寢宮,臥在金縷褥鋪就的御床之上,身上覆著納失失錦被,頭靠繡枕。御床上圍著繡金幔帳,綴著寶石和珍珠。帷幔之外,則是繁複華麗的地毯和壁衣,放眼觀之,滿殿皆是金碧華彩。

  無限富貴,無邊寂寞;無上尊榮,無盡空虛。

  周身都是皇帝御用之物,此刻卻被我占用,當真是僭越了。我迷迷糊糊地想著,頭腦愈發昏重。御醫聞訊而來,宮人來往穿梭,都在我眼前織成一片片模糊不清的剪影。

  服藥之後,我終於安睡了一會兒,待我醒來,只有皇帝一人守在榻邊。他滿臉淚花,像個六神無主的孩子,見我睜開眼,才手忙腳亂地擦去眼淚。

  我沉默地望了他一會兒,忽覺胸臆間堵得厲害,忍不住又咳起來,他忙為我遞上帕子,又拍著背為我順氣。我折騰了好一陣兒,只覺胸肺都要咳裂了,呼吸才順暢些,低頭一看帕子,不禁失神:潔白的絹面上點點猩紅,宛如雪裡寒梅一般。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