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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是,這有什麼關係,你連人都敢殺,還不敢殺兔子了?”

  他看得出葉錦城其實還是為難,因此有意作弄他。果不其然,葉錦城逃也似的跑到土堆後頭去了。陸明燭幾乎啞然失笑,可也就只笑了兩聲,關於傾月的記憶和眼下這樣嚴酷的處境立時浮上心頭,叫他不再笑得出來了。不多時葉錦城回來,沉默地料理東西,各自吃完後,葉錦城倒像是比他還急,催他趕緊睡覺。陸明燭也確實累了,裹緊了身上披著的衣服,就挨著火堆沉沉睡去

  不知何處傳來的禽鳥夜啼讓他醒了過來。陸明燭四下環顧,火堆還是燃著的,但是只剩下一點餘燼了,借著這點微弱的火光他轉頭去看,只見葉錦城靠著土堆,縮在篝火的另一面,因為沒有外衣,他顯然很冷,卻只是弓腰收腿地將自己縮成一團,在那裡不安穩地睡著。陸明燭也只來得及看這麼一眼,因為葉錦城顯然並沒有睡死,陸明燭只是這麼一動,他就醒了,連忙過來查看。

  “哎,你怎麼了?”

  “沒怎麼,醒了而已。”睡了一覺之後,他反而覺得傷處火辣辣地痛起來,只能挪動了一下。

  “哦,那接著睡吧。”葉錦城顯然是困得不行,卻又要竭力維持著警惕,聲音里難免有一股惺忪的意味,“天陰,看不見星子,現在趕路要迷路的。”

  陸明燭也沒回答,只是重新合上眼。可再試了一下他就明白,自己是絕然睡不著了。在這樣寂靜的深夜裡,人原本最容易胡思亂想。

  “明燭,你不睡了?”葉錦城的聲音里有點鼻音,他摸索著走上前,陸明燭聽見他的靴子踩過細碎枯枝發出的咔嚓聲,還有他因寒冷而不自覺地哆嗦著的尾音,在這樣寂靜又看不清的夜裡,所有的敏銳都集中到了耳力和嗅覺上,不但聲音的細節一覽無餘,連這件本來裹在他身上的衣服上的味道,都一下子露出了細枝末節。他原本並未曾注意,可這時它們卻洶湧而來,把他擁住了。這衣服上是葉錦城身上的氣息,是他多年來從未遺忘的味道。儘管沒有那平常更加馥郁的香料,又或者是葉錦城曾經纏綿病榻多年,這裡面還摻了一股揮之不去的糙藥氣味,可總之就是這樣一種味道,一下子就將他的記憶喚醒了。

  葉錦城的手摸索過來,探了探他的額頭,然後又收了回去。陸明燭動了動,覺得腰間有個硬的東西硌著他,伸手摸出來看,是葉錦城先前奪回來的匕首。葉錦城顯然也看見他把這件東西掏出來了,陸明燭聽見他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

  “這東西……你怎麼就一眼看見的?”

  似乎是沒料到陸明燭會有此一問,葉錦城沉默了一會兒才道:“不是當時看見的。我被狼牙軍囚禁的時候,在一個看守身上看見……這人的臉我還記得,那天晚上認了出來,所以……這匕首……”

  他實則是想發問,可因著兩人都知道的緣故,欲言又止。陸明燭沉默了一刻,索性解圍道:“沒什麼,事情已經過去了,告訴你也無妨。這光明寺之後……我想去找師弟師妹,當時長安城裡還沒有戒嚴,可櫃坊的錢取不出來,身上也沒有盤纏,在長安的質庫,將它當了。”

  他也沒有想到時至今日自己還能這樣順暢地回憶起所有細節,說罷了卻像是突然解開了一個心結般長長地嘆了口氣。黑暗中葉錦城沉默著,事實上他也的確無話可說,半晌之後才侷促道:“……送你這件東西時,我其實是……”他雖則想說自己那時其實是真心實意的,可是又確實覺得太過恬不知恥,只好咽了回去,“……對不起。”

  “……西遷路上的事情,後來我再也沒對任何人說過。可是我還清清楚楚地記得呢。每一件事我都記得,唯獨把她給忘了。”陸明燭說著嘆息似的發出了一兩聲輕笑,“法圖娜……我是說,傾月,她那時候還不叫這個名字,是我們在龍門荒漠救下來的。”

  他確實從未跟葉錦城說過西遷路上的事,眼下突然這麼提起來,大約也是因為傾月的緣故感慨萬端。雖則葉錦城恨不得知道分開這些年來有關陸明燭的每一件事,可此時聽見他提到西遷,又思及當年舊事,還是難免心痛,只是他又提到傾月,並且證實了他跟傾月的確算是半個舊相識,先前關於傾月那莫名其妙的情愫也就盡數解釋得通了,這又由不得葉錦城不平白生出一股酸溜溜的感覺,連帶著說話的語氣也莫名其妙地有些怪了。

  “……所以呢,她感念你搭救之恩,從此對你情根深種?”

  他似乎覺得陸明燭剜了他一眼,可仗著這點黑暗他有恃無恐,就算陸明燭把他身上盯出窟窿來他也不怕。

  “她跟教中長老因為教義分歧,才叛逃出來,她甚至還打算跟我們一起去聖墓山,從此做明教弟子。”

  “哦,所以後來她為什麼又沒去?”

  “是我跟她說的那些話。”陸明燭的聲音很平穩,平穩得像是在刻意隱藏那些太過強烈的感慨和惋惜,“……中原那麼一場過後,我只覺得先前我們太急於求成,若是心性不夠真誠,就算去了聖墓山,又有什麼用處?我勸她說,若是心性不堅,到頭來顧此失彼,還不如回頭去信奉她的阿里曼。她聽了我的話,就回頭去了……可是這麼多年過去,誰知道她還是終究死在這裡。”他說著又嘆了口氣,“看來是我錯了。如果當年帶她上聖墓山,也許她今天就不會死。”

  “你說這些一點意思都沒有。”葉錦城沒好氣地伸手給他掖了一下衣服,“過去的事情就是過去了,哪來的什麼如——”他說到這裡,突然覺得有些不對,便噎住了。

  陸明燭輕聲地笑起來。

  “……天意作弄,我只是覺得可惜罷了。”

  “你還有心思可惜她?她剛才可是要殺你啊!”

  “……你當年可也是要殺我,”篝火漸漸明亮了,照亮了陸明燭閃爍的棕色眼睛,“現在我還不是照樣跟你坐在一起。”

  葉錦城頓時無言以對,只好在從旁側吹來的一陣寒風裡哆哆嗦嗦地站起來,頗有點氣急敗壞道:“好,好,你說得是……只是依我看來,她聽了你的話,倒也沒什麼不好,她既然能下狠手殺你,足以見得她心中的阿里曼大神還是比你重要。這也算是順從你當年的建議,求仁得仁。”

  “是,你說得……”陸明燭正要回答,卻陡然覺得身上起了一陣寒冷的震顫,“……你說得對。”

  葉錦城並未發現什麼,只是走過來又給他掖了一下衣袍。也多虧狼牙軍給他置辦的這一套衣服足夠厚實,層層疊疊地派上了大用場。他上下打理好,突然又像想起了什麼似的,伸手摸了摸臉,不好意思道:“那個匕首,能不能借我用用?”

  “怎麼?”

  “這幾日灰頭土臉的,難受得緊,”葉錦城侷促地摸了摸臉,“借我用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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