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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愣住了。盒子裡擱著一把彎刀,那刀身泛著幽幽的玄色,上面暗紋金線交織在一起,形制幾乎與他手上僅剩的那把悲魔飢火一模一樣。

  “陸掌使,你看看這個。”

  他不由自主地伸手接過來,有點發怔地看了看傾月。一瞬間他心裡有個極其荒唐的想法,簡直是張牙舞爪地爬了出來——這刀,竟然和當年葉錦城送他的一模一樣,而且竟然只有一把,就像是單單為了配他那一把的缺,有那麼一會兒,他以為這刀是葉錦城打的——葉錦城打好了刀,卻交給了傾月,再由傾月來交給自己,這仿佛是一種道歉,或者是一種示威,更是一種一刀兩斷的意思——他們兩個也許決定在一起,於是送這把刀給自己,一雙刀湊得齊了,也算某種對舊日歲月雙重意義上的揮手作別——他突然覺得鼻子酸了。

  只是這荒唐到極點的想法,很快就被重新掌控他的理智否定了。陸明燭還沒來得及細細思考,自己到底為什麼會有方才那種想法,傾月卻已經又開口道:“陸掌使,您看看,喜不喜歡?”

  “……這是……”

  “若是您喜歡,這刀就贈給您,這是我的一點心意,還請不要推辭。”

  陸明燭看了她一眼,他這眼神很快變得像鷹隼一般了。她沒有見過自己幾次,自己身上的刀,她頂多也就是看過幾眼,怎麼可能記得這麼清楚,甚至弄來一把差不多完全相同的?只是這樣形制的圖紙,早已經過時,流入江湖中,被傾月得到也不奇怪,可是她為什麼又好好地要送自己一把彎刀呢?只是為了跟自己攀附交情?完全沒有必要,紅衣教現在跟狼牙軍聯手,雖然她們不敢動明教,卻也完全沒有必要來這麼卑躬屈膝地討好。

  陸明燭疑慮滿腹,他站起身來,突然覺得自己不能再意氣用事,他必須去見葉錦城,將這件事問個清楚。

  “……掌使大人一片好意,我心領了。只是話還是先前說過的那句,你我各有立場,井水不犯河水,方才已經算是逾矩,交淺言深,我又怎能收你的東西。告辭了。”

  他說著不給傾月機會,急匆匆地轉了一個身,踏著滿地的花瓣匆匆打算離去,只走了幾步,他突然聽見傾月在後面喚道:“陸掌使!”

  這一聲他似乎沒聽清——因為他竟然聽出了一股期期艾艾的意味,似乎還依稀帶點顫抖,就仿佛——就仿佛是多情女郎告別即將遠行的情人一般,故作鎮定卻又千迴百轉。這一聲招得他不由自主地回了頭,只見傾月站在芳樹落英下,雙手抱著那盒子,臉上的神情他卻看不清了。

  (一四六)

  又有那麼一瞬間的心悸湧上來。陸明燭又一次覺得,這場景恍然在哪裡見過似的。只是記憶的水紋波動,他仍舊什麼都沒有想起來。

  “……告辭。”

  夜色漸漸從四面八方籠罩下來。葉錦城今晚宿在商會,他燃起了蠟燭,籠著那點剛剛旺盛起來的光放在書桌上,坐下來打算整理商會一整天往來的信函,剛看了幾行,就聽得雜役在外面低聲道:“公子,少夫人來了,說有急事要見您呢。”

  “……請她進來。”葉錦城將信函往旁邊一推,趕緊站起身。門頁一聲響動,田杏子一身短打勁裝,已經跨了進來。平常為了避嫌,只要葉九霆不在場,他二人說話總是將門開著,此時她卻反手一下子將門板合上了。

  “師父,有件事我得跟您說——昨天我們分舵的弟子,在西域商會裡看見傾月跟陸前輩相談……相談甚歡。他們聽去了幾句,好像是還約了什麼別的地方,我覺得不放心,先前洛道那件事,我也聽霆哥說了——今天早上我叫人暗地裡跟著,傾月往城東聽泉私塾那邊去了,後來陸前輩也去了——差不多一個多時辰,兩人才一前一後地回來。我們的人不敢跟進去,怕萬一打糙驚蛇,叫她發現了。只是聽說陸前輩回來的時候,臉色奇怪得很——師父,傾月那個女人,該不是說了什麼威脅陸前輩了?”

  葉錦城一直沒有出聲,只是靜靜地等著她說完。田杏子一連串地講完了話,抬起頭來只見葉錦城立在桌邊,黯淡的燭火將他一半的臉頰照亮,另一半掩藏在暗影里,顯得那些平日柔和的輪廓很深。

  “好——我知道了。多謝你。去吧,回去路上小心些。”他輕聲道。

  田杏子又說了幾句別的事情,葉錦城也統統聽不見了,直到她離去帶上門的那聲響動將他驚醒。他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這才慢慢踱回桌子前面坐下。葉錦城掃了一眼手邊那堆公文,手指停了一下,卻把上面那頁拈起來,慢條斯理地看著,只是那信函上面的字,卻全都縹緲成模糊的一團,在光影的躍動下不住地暈染,無論如何都看不清,方才田杏子的話,好像變成一團東西堵在那裡,讓他整個人恍恍惚惚地做什麼都使不上勁。

  他抬手揉了揉眼睛,再定睛去看那信函,上面的字似乎稍微清晰了些,一層兩層的光影重疊起來。葉錦城吸了口氣,向後仰過去,把那信箋高高擎起,這才發現是洪英著人發來的,信里還是重複之前的事情,詢問他近來是否有空,邀請他去新置的宅子裡做客。葉錦城將冰涼的手按在額頭上,向後仰過身子,沉思了片刻。之前洪英就給他發過這樣的信函,他心存戒備,加上何予德那邊的答覆還沒回來,便推脫事忙沒有赴約。可是一聯想到方才田杏子帶來的消息,他竟然突地覺出了一股憋屈的感覺,這種感覺很快化為一種賭氣似的憤怒,他蜷起手指,直到那薄薄的信箋在他手心裡被捏成小小的一團。

  營地里的作息素來都是極其規律的,山嵐還幽微地四處籠罩著,人聲就已然開始從營地里傳出來了。何予德一打開門,陡然發現葉錦城就在門口站著,不由得嚇了一跳。

  “哎喲!老葉,你幹什麼呢,嚇死人了!”何予德連聲抱怨,“怎麼這麼早就來了?洛陽城門那裡開門明明沒那麼早,你這得四更就出來了?”

  “你別管我怎麼來的,”葉錦城一張臉拉得老長,滿臉公事公辦不欲跟人多說半句廢話的模樣,“帶消息多久都帶不來,還得勞煩我自己來問,你真夠行的。”

  “喲,跟城防長洪英混熟了,就是不一樣啊,連宵禁都不管,隨便走了。”何予德誇張地嘖嘖感嘆,一面把葉錦城讓了進去,一合上門,他那帶著揶揄調侃的臉色立時就變了。

  葉錦城回頭看了個正著,不由得奇道:“怎麼了?”

  “你聽我說。”何予德走過來,幾乎是貼著他的臉在低聲說話,“我們可能有件大事要做了。”

  葉錦城附耳過去聽了一刻,這才詫異道:“什麼……官軍要收復洛陽?”

  “噓!小聲點!西邊狼牙軍戰勢已經顯頹,這消息我才聽到的,官軍早就開始計劃收復洛陽,只是一直時機沒到——狼牙軍在洛陽周邊布防得緊,近來大概是聽到風聲,越發小心了,到處都是重兵把守,就算是官軍打過來收復失地,內城情況也摸不清楚。天策府那邊的消息說,四處的線人都打不進去,因此轉來問我們這邊有沒有門路了。狼牙軍可警惕得要命,這邊投降的官員一概不信,就只聽他們自己從范陽那邊帶過來的人的話,反倒是你們這些做生意的,他們打仗要倚仗你們出錢,倒是信得過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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