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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霆……九霆?九霆?!”

  葉九霆不見了。

  葉錦城一下子站起來,這屋子是風連曉給他們安排的,周圍就是分舵中丐幫弟子們的住處。葉錦城疾步走到隔壁葉九霆的房間,沒有人。只有葉九霆的重劍泰阿放在榻上。連重劍也沒帶。葉錦城慌了神,出門找了一圈,四下里黑漆漆的,春夜的風,還是有些冷,他在附近找過一遍,沒有人。葉錦城徹底發了慌,葉九霆是跑了,連重劍都沒帶,就急急忙忙跑出門去。

  四下里風一陣陣地吹,吹得人雙肩戰戰。葉錦城環顧四周,空蕩蕩的,風中有杏花的香味。一股莫名其妙的恐懼攫獲了他,葉錦城煞白著臉轉身,慌亂地往屋子裡走。先前他一直在同葉九霆說要冷靜,可是臨了葉九霆不見了,他自己卻也冷靜不下來。一條人影擋住了他,葉錦城抬頭一看,只見唐天霖一身勁裝穿戴整齊,站著道:“葉大哥,怎麼了?”

  “九霆不見了。”葉錦城臉色蒼白,在不遠處火把的照耀下顯得格外難看,不過語氣還算鎮定,“我出去找找。”

  “他帶人出去找了。”唐天霖的面具在火光下閃著冷光,“葉大哥,這地方你不熟,我來過幾次,我去說說,再派些人出去找找,你呆著別動。”

  “開什麼玩笑,你們出去找,我在屋子裡坐著?”葉錦城的臉煞白、冷硬,唐天霖愣了一愣,這種神情好像是很多年前,在謀劃某件事前看到過的,只不過比那時還帶著更為可怕的堅定。他沉默地跟著葉錦城進屋,葉錦城這些年沒有辦法練習重劍,漸漸地出門也就不攜帶那沉重的織炎斷塵。唐天霖看見他沉默而利落地伸手,將葉九霆的泰阿提起來掛在腰後。那動作雖然看著並沒有什麼不一樣,可是唐天霖耳目敏銳,立刻就能感覺到他的吃力。

  “葉大哥。”

  “別跟過來。”葉錦城走了兩步,突然轉身,不遠處的火光映著他滿頭白髮,唐天霖看見有什麼東西在他眼睛裡閃閃爍爍,“我跟你說了,別跟過來!你要是出了什麼事,我死的時候,沒法跟你哥交代!”

  唐天霖一怔。葉錦城這些話語速極快,語氣更是理所當然,並沒有一絲的避諱與遲疑。說完這些話,他轉身就走,儘管唐天霖能感受到他的吃力,可是他腳步快得驚人,一下子就消失在夜色里。

  天色漸漸放亮,晨光熹微。泰阿雖然比起一般重劍,已經算是輕巧許多,可是對於一整夜不眠不休的他來說,的確有些重了。葉錦城在一片淺灘處停下來,掬起湖水喝了兩口。之前夜裡出來,大約是總舵四下里得到這次事情的消息,總算夜裡也有渡船,能從湖心君山渡到外圍。可丐幫雖然人數眾多,卻也無法覆蓋這整個遼闊的洞庭水域,因而大片湖灘,遠處丘陵山洞,誰知道上哪裡找去。葉錦城知道,風連曉已經派人四下搜尋,事實上他找了一夜,中途兩次碰見丐幫弟子也在尋人。碰了一下頭,又各自散開。這水域面積太大,一時也不知道到底要上哪裡去找。葉錦城心中焦急,整夜找下來,疲倦不堪,眼睛酸澀干痛。這樣冒冒失失地出來,原本不是他的處事風格。可是事情一旦關乎葉九霆,他發覺自己全然無法冷靜。

  一整夜不停,他實在走不動了,身後的重劍太重,他無可奈何地坐了下來。連著田杏子失去消息,已經兩天兩夜了。清晨的湖水上蕩漾著晨光,遠遠望去,湖中碧青的山水在晨曦下顯著霧蒙蒙的灰。四周都是潮濕的霧氣,那些早春鮮嫩的葦子在風中微微搖晃。

  他想起第一次看見葉九霆的時候,小小的孩子不過四五歲模樣,顯著怯懦,圓而且白的小臉蛋上,黑的眼睛好奇又畏葸地盯著他,那時候陸明燭還在身邊,後來發生了許多事情,多得他自己也記不清了,可是葉九霆端著藕節茶給自己的模樣,還有自己病中那一點模糊的記憶——因為自己的病,哽咽不住的葉九霆——他那時候還不是自己的徒弟,他聽見小小的孩子甜甜地叫自己師兄,又擔心地叫自己師父。清晨的湖水在淺灘上蕩漾著,拍打著葦子叢,發出輕微的響聲,像是人臨死斷氣前不祥的哽咽。他想起師父去世前拉著自己的手,將葉九霆交付到他手上。從此以後,這就是你徒弟了,你要好好照顧他。他明白自己是師父抱憾終身的原因之一,因此後來照顧葉九霆,兢兢業業,不敢出半分差錯。若是葉九霆有半分差池,他死後也無顏見師父——儘管師父死前發下重誓,恐怕就算是九轉輪迴,也再不能相見了。他先失去唐天越,再失去陸明燭,從頭到尾算起來,已經整整十六年了。這十六年那麼冷,那麼長,若是沒有這個乖巧懂事的徒弟,自己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撐到現在。沒有相守一生的愛人,沒有孩子,這個徒弟,比親生的孩子更加重要,即使已經長大,也還是他最珍貴的花兒。

  葉錦城抬起頭來。清晨的洞庭湖霧靄茫茫,四下里開始傳來鳥兒啁啾的聲音。到處都是水汽瀰漫,什麼都看不見,看不見葉九霆和田杏子到底在哪裡。他低下頭,哽咽著不讓眼淚流出來。

  有人踩到葦子,發出沙沙的響聲驚動了他,葉錦城轉過頭去,踏著濕漉漉湖灘來的,是唐天霖,他步伐很快,好像很急。

  “……不是叫你不要跟來!”

  “我沒跟著你。”唐天霖露在外面的半邊臉仍舊看不出表情,只見冷峻斜挑的眉峰,“昨晚你走了之後,我去四周打探了一圈才出來的。剛才在那邊最近的驛站過來,半路遇見一批找人的丐幫弟子,說是昨天晚上發現總舵那邊的渡口,有人私自把不用的船隻撐了出去。四下查探不是丐幫弟子,應該是你徒弟做的。那個方向,”唐天霖說著往西北邊一指,“大概是往那邊去了。不過只是猜。阿曉他們派了好些弟子往別的地方找了,可是這水域太大,周圍山又多,一時半會,不好說。”

  葉錦城責怪的話到了嘴邊,又說不出來了。他這時候不能責備唐天霖。何況田杏子是風連曉疼愛的師侄,說到頭來,唐天霖看在風連曉的面子,也不能坐在原地不動。

  “往那邊找找吧,葉大哥。總會找到的。”唐天霖說著撥開蘆葦叢沿著湖灘往前走。山坡上的一簇簇杏花開得正好,在漸漸明亮起來的天光里,顯著鮮艷的顏色。

  兩人深一腳淺一腳地順著湖灘走。唐天霖同樣找了大半夜,雖然沒有顯得像葉錦城那麼疲憊,可是定然也累得不輕,只是他做慣了殺手一行,就算有些身體和情緒上的情狀,也不會輕易顯山露水。兩人本來在太平村與歸雁澤之間的蘆葦盪附近,此時一直往西走,過了歸雁澤,又往西去,日頭就已經過了正午了。唐天霖一路沉默寡言,動作利落,但是到了該休息的時候,總會停下來,沉默地喝水吃東西,顯然懂得保持體力的重要性。葉錦城身體不好,本來就已經十分勉強,只是因為擔心葉九霆安危,全憑一股勁頭強自支撐。中途他們又碰見一次尋找的丐幫弟子,互相問了問,也還是沒有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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