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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長安一路回到聖墓山,他沒有為這點疼痛抱怨過一次,可如今家鄉的氣息包圍著他,陡然讓他覺得整片腰側和後背疼得難以忍受。

  他側過身去,竭力想要揉揉腰側,手卻怎樣都無法彎到後面。

  門被打開了,他聽見一聲驚喜的呼喚。

  “師兄,你醒了?”是陸明燈,他說著話已經走上前來,“你嚇死我們了,怎麼好好的就……是不是一路過來太累了?”他說著已經將手伸到陸明燭額頭上,並不熱,“……師兄,你想做什麼?”

  陸明燭疼得說不出話來,手在腰後顫巍巍地指了指,陸明燈一手掀開他衣服,這才低沉驚呼了一聲,眼眶隨即泛紅。

  腰上那條傷口從胯骨位置開始,一直延伸過整個腰側,那傷疤極其猙獰難看,可見癒合過程有多麼艱難,傷疤周圍深淺不一的顏色直擴展出很粗的一道,可以看出是反覆癒合又被撕裂,潰爛多次的後果。儘管已經徹底長好,卻很是嚇人。

  “師兄,這……”陸明燈與他一路走來,竟然對此一無所知。這倒也不能怨陸明燈,只是陸明燭刻意隱瞞,連換藥也是夜深人靜時背著他們獨自到僻靜處完成。陸明燈只見陸明燭輾轉疼出滿額冷汗,立時在榻邊坐下來,將陸明燭小心翼翼地搬到自己腿上趴臥,伸手去揉他後腰和脊柱四周。

  “師兄,你這……怎麼一直不告訴我們?”

  他看不見陸明燭的臉,只能看見一頭栗色捲髮,隨著陸明燭微微艱難搖頭而晃動。

  陸明燈的手十分有力,也很是溫柔,很快將那難言的疼痛驅散不少。陸明燭突然想起,在藏劍山莊,是葉九霆這樣趴在他身上,他從瓶子裡倒出藥油,給那小小的孩子搓揉扭傷的腰側,葉錦城當時看著模樣十分吃味,最可笑的是他自己,竟然以為葉錦城那副模樣發自真心。

  陸明燈感覺到手下的腰肌傳來一陣奇怪的震顫,他下意識地伸手撥開陸明燭披散的頭髮,想要問他怎麼回事,卻看見陸明燭緊緊合著眼睛,腮邊的線條隨著他緊咬的牙關而全部緊緊繃著,淚水大顆地從眼角湧出,連續不斷地滴落下去。

  (六十二)

  屋子裡燃著一些安神香,他翻了一個身,昏昏沉沉地只想再次沉入夢鄉。不知從哪裡傳來輕微的腳步聲,似乎有人掀開帳子坐在榻邊,額頭上感覺到一些輕柔的觸撫,似有似無。

  他睜開了眼睛,有人坐在榻邊微笑地看著他。

  “我終於見到你啦。”

  是唐天越。他愣了一下,急切地翻身用手攥住對方的衣擺。唐天越卻只是摸摸他的臉,輕聲勸慰道:“別急,我不走。”屋子裡焚香的氣味與他輕柔的聲音交織在一起,顯得格外安謐,又似乎有種說不出的距離感。葉錦城覺得惶急,他張了張嘴,想說點什麼,卻一個字也說不出。

  好在唐天越竟然似乎能窺知他心思,只是微笑道:“不是我不來看你,我經常想同你說說話,可是五年啦,你一直都睡得太沉,我叫不醒你。”

  他這話說得十分奇怪,似乎有些別的意思在裡面。葉錦城的手不敢松,他心中模糊地知道,只要一鬆手,唐天越就會消失。這是他想了五年的人,從唐天越離去的那一刻起,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他——他做過什麼?他搖了搖頭,努力去想,卻只有一片模糊的紛雜思緒,理不出個頭來。

  “你啊……想到什麼事情,就一個勁地自己往前走,從來不停下來,聽一聽勸呢。”

  唐天越的手指落在他頭髮上輕輕撫摸著,打斷了他紛雜的思緒。

  “……你病了,錦城,快點好起來。”

  這話聽在他耳中,只覺得懵然無措。他不懂唐天越為何說他病了,雖然急切地想去反駁,奈何一句話也說不出,只能用眼神示意。唐天越似乎真的看得懂他的心思,只是不住地撫弄他那些白色的長髮。

  他艱難地喘息,五根手指不由自主地收緊,幾乎要將那人的衣擺生生扯破。唐天越見狀露出微笑,卻也不阻止他。落在他頭髮上的手指溫熱、安穩,偶爾在他臉上滑過。他覺得安心,不多時就沉入更深的夢鄉中去。

  夢中有人背對他而坐。四周貧瘠荒蕪,顯著一片慘然的白。他左右環顧,就只有那人坐在遠處。白色的背影,長長栗色捲髮拖曳在後背,雙手的動作,似乎是在擦拭彎刀。他知道那是陸明燭,於是邁步向前走,可是無論走多久,他們之間的距離似乎永遠也無法縮短。他加快腳步,狀況卻沒有任何變化。那人就安靜地坐在前方。葉錦城依稀記得,自己尋找這人尋找了許久,不能再忍受近在咫尺卻仿佛遙不可及的距離。四周不知何時開始飛起風沙,漸而將這段距離染成一種晦暗的蒼黃,他看不見更多的東西,只能聽見風裹挾著沙,從身邊呼嘯而過,他甚至可以聽清那些沙粒在風中相互撞擊,咯咯作響。

  他躺在榻上,感覺到窗欞上的光漸漸暗淡下去,度為昏黃,風呼嘯著吹起來,敲擊得窗響動不住。雖然室內安穩無風,可是他覺得自己似乎都能辨出沙粒在風中相互撞擊的聲音。雖然離開家鄉許多年,可這風聲,聽起來依舊十分熟悉,在他耳中甚至褪去了暴力,變為一種溫柔的慰藉。

  門響了一下,陸明燈的兜帽幾乎向下拉到鼻尖上,裹挾著一身乾燥寒冷的風沙氣鑽進屋子裡,大聲咳嗽。

  陸明燭在榻上撐起半個身子。

  “是沙霾?”

  陸明燈點著頭,咳得說不出話來。

  “受不了,一下子就起來了,連點兆頭都沒有。”許久他才平靜下來,一面說著一面掀開兜帽,回身將屋門死死閂緊,防止風沙從門fèng中進來,“師兄,你今天覺得怎樣?”

  “好多了。”陸明燭低低應了一聲。陸明燈走進裡間,陸明燭聽見他將水桶里的水倒進容器中,又端到灶上去燒煮。肩上有點冷,他下意識地將毯子往上提了提裹住雙肩。腰一如既往地隱隱作痛。

  如今一鬆懈下來,所有的傷病像是集中在一起爆發出來,弄得他措手不及,除了咬牙承受也別無他法。更何況陸明燭十分清楚,最糟糕的,從來就不是傷病,而是鬱積在心裡的那些情緒。一路走來,他沒有太多時間去思考這些。可如今腰傷發作,一連數日,他躺在榻上幾乎不能挪動,只能依靠陸明燈照料。谷清霜白天的時候會整日陪伴他,陸熒來過一兩次,每次走得也很匆忙。陸明燭知道這並不奇怪,陸熒雖然一路與他們一起走來,大光明寺又救了他一命,算是過命的交情了,可到底性子還是不同,說不到一處去,原也再正常不過。

  如今他們剛回到教中沒有多久,還有更多的弟子在陸續回到聖墓山,一時人手安排不過來,他們如今也並沒有什麼活要做。陸明燭本來倒是樂得用這段時間來養傷,只是這傷養了,自然也衍生出許多情緒來。

  葉錦城。

  事到如今,他知道自己已經不能再逃避,不能拒絕去想葉錦城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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