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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錦城勉力扶住門廊,也發怔地看著葉梅芳。沉重的靜默在兩人之間蔓延開來,葉錦城愣了半天,終於發覺葉梅芳目光發直地盯著自己,著實奇怪。他疑惑地低下頭打量自己,身上是白色緞子的寢衣,並沒有什麼問題。他再看葉梅芳,又低頭看看自己,目光從腰上移到包紮起的滲血的肩頭,他的眼角掃見一縷白。

  葉錦城慢慢地抬起手來,用極其緩慢的動作將身後的長髮全部攏到手中。那些原來粗亮烏黑的髮絲,抓在手裡厚厚的一把,在手心裡泛出一種油盡燈枯的白色。他看了看葉梅芳,又低頭看了看手中那一把枯白的長髮。

  風不知吹動哪裡的樹葉,沙沙作響。

  (四十九)

  陸明燭十分清楚,大部分時間自己都在昏昏沉沉地睡著,對周圍發生的一切事情都無力關心。一連數日過去,身體開始漸漸恢復,可心中一直是一片空白,有時候空得讓他發慌。大光明寺的雨夜,刀光劍影都歷歷在目——谷清泉沒有找到,陸熒生死未卜。死了,他們都死了,沒有人活下來。他一直流不出眼淚,雙目刺痛,無論睡多久,醒來睜開眼睛,還是乾澀地疼,所有的眼淚仿佛都在大光明寺的雨夜隨著暴雨悄然流走,半點也沒剩下。

  凌塵時不時地進屋來照料他,動作都十分耐心仔細,可臉上神色一直冷若冰霜。陸明燭一來喉嚨受傷說不太出話,二來著實心力憔悴,沒有力氣發問。一連十日過去,虧得凌塵照顧仔細,陸明燭終於好了些,只是傷好了,精神卻不濟。他不問不道謝,凌塵也不說話,一間屋子裡兩人經常一臥一坐,各自想心事或者忙著手頭的東西,半日下來一句話也不說,氣氛甚是詭異,卻又似乎無比自然。

  這一日凌塵替他上完了藥,門外突然又傳來抓撓的聲音,隨即虛掩的門被推開了,正是桃桃,數日不見它似乎好了許多,走路沒什麼大礙了,但還是不如以前靈便。凌塵本來握著一卷東西在看,此時瞟了那貓一眼。桃桃見他並未阻止,立時叫了起來,三步並作兩步地躥到榻前,一躍而上,繞著陸明燭叫了數聲,又乖乖地趴下來,用柔軟的尾巴去掃弄他的頭髮。

  陸明燭凝視著它,他很想伸手摸摸它,卻覺得無比疲倦,力不從心——並不是身體已經倦怠到難於抬手,而是發自內心的勞累。他終於咳了一聲,試著說話,他聽見自己的聲音模糊、斷續,難聽得簡直不像是自己的,伴隨著喉嚨一陣陣地發痛。

  “道長……我……”

  “能開口了?”凌塵像是早就在等著他問話,放了手上的書卷轉過臉來,陸明燭看見他一對眼睛像是清冷的冰晶,“別問那麼多了,你想知道的,我自會回答你。這裡是終南山的道觀,你已經躺了足足十一日,外頭很不平靜,你傷好之前不能出去,好了之後,是去是留,隨你的便。朝廷下旨剿滅明教各地據點,江湖各門派自然不會放過你們,”他說著仿佛是特意地看了看陸明燭,不意外地發現他下意識地瑟縮了一下,“這幾日,死的人可要更多了。”

  陸明燭之前根本分不出神想這些事情,雖然凌塵說的這些話,按照常理來實屬意料之中,可是對他來說卻還是太殘忍了,他不由自主地哆嗦起來,下意識地想要開口,卻發現嗓子啞了,嘴唇張合著說不出話。凌塵見他這副模樣,嘆了口氣站起來,但是眼神里卻沒有多少憐憫。

  “你在擔心其他人?”

  陸明燭說不出話來,只能盯住凌塵,蒼白的嘴唇微微顫動。

  “不用擔心了,此役乃是朝廷下旨,剿滅明教,你若是出去了被人發覺,就是死。現在各地都在四處盤查,我不知道你心裡有什麼記掛著的人,也沒興趣。你先保了自己再說。”

  心裡記掛著的人——陸明燭心中第一想到的是谷清泉,隨即是陸明燈與谷清霜,雖說事發當時他們不在當場,可聽方才凌塵所說,各地據點都很危險,不知他們……他不敢再想下去,思緒自然而然地轉到陸熒身上,隨即是教主和諸位法王,再還有,還有……還有麼?還有誰?沒有了,沒有誰了,只有這些人是他重要的人,是他守護的信仰,可心裡為什麼留下一塊貧瘠的空白,荒蕪得微微發痛?一定還有記掛著的人,因為太記掛,記掛到不能再去想,是了,那是……

  “別想了。”凌塵冷冷的聲音打斷他的思緒,“大光明寺一役,你們教主和諸位法王都跑了,如今下落不明。”

  他覺得猛然一口氣松下來,幾乎瞬間覺出一種精疲力竭的鬆懈。可隨即重新湧上來的不安淹沒了他,師弟呢?師妹呢?死命為他爭取機會的陸熒呢?

  凌塵似乎看出他所想,只是挑起嘴角微微一個冷笑。

  “若是還想著大光明寺內你那些同伴,也就罷了。天策府那邊得來的消息,除了教主與法王,無人生還。當然……還除了你。”

  鬆懈後面接踵而來的一個重錘擊得他搖搖欲墜。陸明燭瞪著眼睛,卻說不出別的話來,他只能聽見自己喉頭髮出輕微的氣音,聽了許久才明白,那是發不出的哽咽。凌塵看他這副樣子,卻毫不動容,只是冷冷地抱臂凝視。陸明燭覺得後心冷一陣熱一陣,頃刻間汗水就將寢衣濕透了。他不是不知道,在心底最深處早就有暗暗的預感,只是乍一聽見這樣的消息,還是覺得難以接受。身體不由自主地在褥單下面一陣掙動,連帶著盤踞在陸明燭身邊的桃桃也被驚得向後一縮。凌塵無奈地招手讓它過去,這貓十分乖覺,似乎也知道凌塵是主人與自己的救命恩人,立時跳下榻來跑到凌塵身邊。凌塵將它抱上膝蓋,低頭沉吟了一下。

  “我原本不想多管閒事。”他似乎有些遲疑,說話也打著頓,可終究是說出來了,“你之前究竟發生了什麼,我不關心。一切都是天意,是因果報應。明教初衷宣揚光明慈悲,普濟萬世,可到了下頭,難免變了味。明教弟子在中原各處行事囂張跋扈已經許久,有今日之禍,也並不奇怪。”

  他膝頭上的桃桃似乎聽懂了這話,有點不滿地齜牙咕噥了一聲,又低下頭去。凌塵用手慢慢捋著它奶蜜色的毛,又沉吟了一刻。

  “我說一切都是因緣際會。我不會無緣無故救你。當年在楓華谷,機緣巧合下你曾經助我躲過一劫。”

  楓華谷!又是楓華谷!陸明燭聽見這三個字就不由自主地瑟縮起來,這三個字刺痛了他,儘管他已經快想不起來是為了什麼而被刺痛,明明那都是過去的事了,可他還是下意識地向後縮了縮。凌塵見他這副樣子,卻並不動容,只是淡然道:“你不用這樣,我說了,一切都是因緣際會,你定然是不記得了。沒有關係,我記住就行。”

  當年楓華谷之戰,除卻明教、唐門和丐幫,楓華谷並不可能只有這些人,故而難免波及旁人。凌塵領命去辦事,路上因故耽擱,回來時時限已經逼近,楓華谷的殘酷爭鬥已經有好幾日,江湖上已經傳開,不願蹚這趟渾水的門派,早就避之不及;可凌塵收到消息晚了一步,更兼事情不能耽擱,只得咬牙取道楓華谷。他畢竟是純陽宮弟子,純陽宮向來高居華山,從來不參與太多江湖紛爭,只要小心謹慎,即使碰見意料之外的事情,也總能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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