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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跟葉大哥好了三年,也算夠本了。”

  雨聲太大,陸明燭聽不清、也再聽不懂這句話了,他只能沉默。

  沉默只是對峙中短暫的罅隙,全部被嘩啦啦的雨聲填滿。陸明燭不再說話,弓起腰來轉身向前跑去。既然已經沒有勝算,對面的人還不動手,顯然就只是存了玩味的心思。將敵人玩弄於股掌的慡快,他也不是不懂。果不其然,陸明燭剛踏出一步,只聽一連串密實的輕響,一排弩箭幾乎是同時從後方飛來,在他腳尖前一尺有餘的地面上扎出一排小小的柵欄。陸明燭向後一傾避過這一撥箭雨,反身一個流光囚影高高躍起落在唐天霖身後。

  唐天霖卻像是早就知道他這一招,還未等陸明燭揮刀,已經一個迎風回浪往後疾退,兩人的肩膀在這交錯的過程中狠狠撞了一下,牽連著陸明燭腰側的傷口一陣撕裂的劇痛。可即使如此,他仍然應變奇快,幾乎是瞬間穩住身形,緊接著又是一躍,唐天霖才疾退數尺,還未穩住腳步,陸明燭已經又如影隨形地掠至背後,唐天霖拉不開距離,陸明燭的刀鋒已經接踵而至,情急之下只能抬手去擋,唐門的護手上帶著精鐵尖刺,只聽得當的一聲火星四濺,那爆開的火花轉瞬間被大雨澆熄。

  唐天霖只覺得手臂劇震,一陣疼痛從左邊小臂尺骨處蔓延開來直延伸到上臂。劇痛之下他卻在心中無聲地暗笑起來,陸明燭早就受傷,這一擊幾乎是用了全力,後面必然再也占不到便宜了。唐天霖轉身點地,在雨簾里斜躍出去數尺,隨即轉身抬起右手扣動機括,陸明燭一擊之下剛剛落地站穩,一股狠戾氣勁已經撲面襲來,他反應不及,被迎面而來的一支弩箭直插進鎖骨下方的位置,那股伴隨而來的力氣實在太大,推得他倒蹌出去幾尺。

  腳下失去平衡,身不由己地跌坐在地的一瞬間他看見對面漆黑雨簾里的唐天霖又一次抬起了右手。戰鬥中摔倒,生死立判,陸明燭想爬起來已經來不及,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閃著殺氣的寒光劃破雨幕,沖胸口直射而來。

  幾乎是同時一波渾厚的氣勁從陸明燭身後的方向推過來,連萬千雨箭都被這氣壁逼得生生改變了方向,拉扯成千萬條長線斜墜出去,攜帶著穿破雨簾的箭矢在半途中被氣場沖得失了速度,隨即落在地上發出輕微的一聲響。

  陸明燭只覺得周身一股氣勁籠罩,連打在身上的雨都小了許多,他反應極快,根本不去看到底是誰在這生死關頭出手相助,只是掙扎著往後連蹭了幾尺,咬緊牙關一個翻身爬了起來,重新握緊雙刀——視線透過雨簾,他看見面前那人的背影和白色滾黑邊的道袍,這人根本不回頭,只是叫了聲:“你先走!”言畢手中長劍平舉捏個劍訣,只見青色劍氣升騰,一道氣勁直落在數尺開外唐天霖腳尖前面,那股力氣顯然十分渾厚,逼得唐天霖向後一蹌,身不由己地直被推出去十餘尺。這道士手上不停,又是一道氣勁落在前面,內力交疊直鋪開一條路,趁著唐天霖被逼退,他已經急速轉身來,手上劍花一挽,劍訣落在劍身,隨即長劍一指,一道氣勁直落在陸明燭身上。差不多是與此同時,那邊唐天霖見到情勢急轉,也不再近身,更不對這道士動手,只是抬手連扣弩機將攻勢全部對準陸明燭,正是一心要取陸明燭性命的模樣。那道士手上不停,長劍又是一甩,一股氣勁直推在陸明燭身後。

  “走!”

  陸明燭用手腕抵住胸口下方的位置,再不回頭看一眼,扭頭狂奔。他心中很清楚,再留在戰場上只會成為拖累,唯一正確的選擇就是儘快逃離。鎖骨下方插著的弩箭上有倒刺,隨著動作似乎在一點點往深處蠕動,胸口一陣陣撕裂似的疼痛,從喉管下部和胸腔中間蔓延開來,他覺得喉嚨深處開始泛出一股濃重的血腥氣,隨著急迫的難以為繼的呼吸而越來越濃。前一陣的暴雨雨勢太大,此時逐漸細微,從兩腿上泛起的麻木漸漸蔓延到四肢,手上兩把輕重不一的刀此時都開始變得同一般重逾千鈞。陸明燭踉蹌地跑著,步伐終於隨著漸而稀落的雨點慢了下來。冰冷的雨水不再沖刷,奔跑帶來的熱意漸漸蓋過了劇痛,疲倦過後是茫然而不知方向的輕快感,他甚至不太知道自己是否還在奔跑。漸漸他聽見輕柔的誦讀聲,像是在家鄉的時候,長老們夜晚面對熊熊不熄的聖火吟誦的教義,那語調輕柔、奇異,像是撫平焦躁的甘露。

  他漸而感覺不到沉重,隨即陷入溫柔又無盡的黑暗。

  唐天霖站在空無一人的長街上一動不動,任憑風雨吹打在身上,只是端著千機匣,雙眼越過無數高低的建築,一直望向漆黑的長街另一頭。天空終於開始有了雲收雨散的勢頭,月亮的一角從烏雲背後探了一下頭,又緩緩地將自己掩藏起來,那瞬間的月光連帶著唐天霖臉上冰冷的半邊面具一閃。他也不知站了多久,猛然後面一股疾風,唐天霖像是猛然回過神來一樣轉身極抬右臂,對著前方射出一箭,隨即卻覺得身體一輕,正是被人用輕功帶了起來。

  風連曉收了氣力,兩人落在一處佛寺的偏殿頂上。唐天霖站定了將千機匣收在腰後,冷著臉不發一言。雨轉成連綿不斷的細絲,不住飄落在他二人的身上。

  “好大的殺氣,老子差點被你釘在地上。窮寇莫追,跑了就算了,你站在那裡一動也不動,等著巡夜金吾衛來抓?”風連曉咂著嘴,見唐天霖面色生冷如霜,只好搖頭一笑,那笑聲里有大仇得報的滿足,卻也有勝利後的落寞,“跑了就跑了。今夜事成,江湖從此已經天翻地覆,當年我師門上下全殞命楓華谷,如今……你我都算是大仇得報,你何必這麼執著。”

  “……你懂個屁。”唐天霖突然脫口罵了一句,仍舊是冰冷緩慢的語速,可語氣恨極,像是淬了毒液的針尖,“該死的道士,若是早知今日,你同他打的那次,我不該拉你上來,原應該趁早將他弄死,以絕今日之患。”

  風連曉聽他提當日自己與凌塵打架的事情,本來想大笑,可隨即被唐天霖後面的話戳得一愣,隨即只能沉默不語地轉頭去看天。

  一輪明亮而冰涼的碩大圓月終於從烏雲後頭探出頭來,大雨洗去了血腥,掩蓋之前刀光劍影,長安城一片安寧。

  衛天閣指揮士兵收拾殘局,待到忙完,已經是接近天亮,宵禁就要解除。他擦去臉上的煙火血跡,往城東方向望去。那裡已經透露出一點新鮮的魚肚白,夜裡的暴雨沖走了一切,天地間一片天朗氣清。這即將東升的旭日,將要照耀著一片新的江湖。衛天閣疲倦地搖頭一笑,將副手遺落的長槍和自己的並在一起負於背後,策馬而去。

  葉錦城被天策醫官弄到屯營,整個過程中一直昏迷不醒,肩頭斷刃讓移動他成為一件十分困難的事情。那斷了的彎刀刀刃穿透了肩膀,兩邊露出的部分長度相當,那悲魔飢火的刀刃形狀詭譎,刀身上數條極細的血槽斷續汩汩引血,隨著搬動,傷口的血總是止不住,流失的氣血推送著葉錦城陷入更深的昏迷。

  那刀刃形狀帶有倒鉤,扎穿肩膀後著實難以取出,陸明燭這一刀毫不留情,位置格外刁鑽,取得不好,這條手臂多半要廢;可若是不取,陷在肩上不斷造成傷口,血凝不住,且不說手臂不保,連性命也要不保了。天策醫官不敢貿然取出刀刃,一時半會卻也請不來醫術高明的大夫,正在束手無策,就見靜億大步走進來道:“交給貧僧來吧。”說罷挽起衣袖,將葉錦城推成盤坐的姿勢扶住,隨即運指如風直點葉錦城肩上幾處穴道。那指法十分特別,一旁的天策醫官們有人似乎發出了輕微的疑惑感慨,靜億神色凝重,顯然也並不十分有把握,可情形已經容不得猶豫,只見靜億仔細觀察刀刃的位置,又是出手連點葉錦城幾處穴位,隨即從後肩位置併攏兩指捏住刀刃,緩緩向前送了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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