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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突然想嚎啕大哭,脫力地伏在地面卻只發出奇怪的氣音。手中的指尖卻突然有了反應,隨即氣若遊絲的聲音幽幽地響起,又被屋外轟鳴的大雨聲拉扯得斷續破碎。

  “……錦……城……”

  很輕的氣音,短短兩個字,每個字咬到後面,都帶著奇怪的飄忽和抽搐,已經到了極限的模樣。

  “……天、越……天越……天……”他喊著唐天越的名字,卻覺得下顎的肌肉奇怪地抽搐起來,從口中發出詭異森冷的斷音,聽了很久才明白,那是自己的哽咽。唐天越脫力的指尖在他手心抓撓著,冰冷地垂死掙扎。絕望慢慢淹沒他,這暗無天日的屋子裡,不知道是第幾日了,他不知道自己還經得住多少次拷問——不知道自己還經得住多少次看著唐天越被拷問。

  “我……天……天越……”他竭力聚起最後一點力氣爬過去,眼睛裡乾乾的,眼淚流不出來。唐天越仰躺著,眼睛半合起來,睫毛微微顫動,葉錦城爬過去,鐵鏈限制了他的行動,他只能將頭勉強湊到唐天越跟前,唐天越似乎感覺到什麼,想要說話,偏頭卻吐出一口血來,那血液已經粘稠,泛著微微的黑色。

  “……天越……天越……你——”他除了重複這個名字,再也說不出別的,唐天越又咳出一口血,神色卻是慘白的一片平靜,那是種將死的安寧。葉錦城覺得渾身上下都哆嗦著,卻抬不起手去摸他的臉,唐天越又是一陣抽搐,葉錦城猛然感覺到手腕被唐天越的一隻手攥住了,那力氣大得要命,是將死前最後的暴發力。

  “……錦、錦城……你……你聽我說——”他說到一半抽搐起來,哆嗦了好一會兒才繼續,一陣陣腥甜的血氣隨著他說話擴散開來,“他們想要問我……你是……跟著我來的,這……不關你……的……事……我死了,他們不會……逼你……太久……你要——你要活下去,若是因為我……連累了你也……死在這裡,我縱使死了也魂……魄不安……你、你、你……”葉錦城突然感覺到被一隻手攀住了脖頸,瀰漫著血腥氣的吻幾乎是一瞬間的事,一股苦澀無比的味道從交疊的嘴唇間泛開,一個硬中帶軟的藥囊被唐天越用舌尖頂進葉錦城口中,他尚未來得及反應,唐天越已經用力一咬他下唇,葉錦城措手不及,瞬間那小小藥囊就在口中破碎,清苦的氣息極其古怪地彌散開來。

  “這……什……”

  唐天越脫力地一偏頭鬆開了嘴,抽搐著連連喘息起來,卻又間或發出奇怪的笑聲,又像是在哭。

  “哈、哈哈……哈哈、哈……哈……什麼……活下去……葉、錦城……這是……既然不能一起活……著,那還不如……就……一起……死……哈、哈哈——”一個冰涼的小瓶子被推進他的手裡,葉錦城頭目昏沉,一時反應不過來唐天越說的話,只能下意識地抬頭看手裡的東西,那是個琉璃的小瓶子,裡面盛著紅豆,這紅豆是他們兩人一起摘的。大約是見這個沒用,那些明教弟子才沒將它搜走,葉錦城咬著牙收回手,用盡力氣將它揣到懷中,昏沉的頭腦終於漸漸反應過唐天越方才的話,陡然的驚訝過後是想笑,想哭,只是不論哭還是笑,他都已經發不出聲。唐天越安靜地不再出聲,他的手徹底冷下去,漸漸地發出一種死人才能有的森寒。對。對。活著幹什麼,活著還幹什麼?天越做得對,不愧是唐門弟子,夠狠,也夠絕,一起死,一起死吧,一起過奈何橋,一起隔世相見。就這樣,再好不過了……外面的暴雨小了些,悽厲白亮的閃電開始一道接一道地劈下來,葉錦城漸漸聽不見了,胸口開始劇痛不止,劇痛過後是漸而溫暖的平靜。手中的冰冷手指蜷曲著交纏,溫柔而順從,一瞬間仿佛又回到江南春日裡芬芳的橘子花雨中,甘甜的香氣瀰漫,纏綿地包容著他們,春風靜美,芳糙茵茵。他和唐天越並肩走著,一直走進溫暖的春風中去。

  他漸漸睡著,一聲聲的炸雷聽在耳中,卻逐漸變成安謐的曲調,似乎有人說話,似乎有暖風拂面,漸而這一切嘈雜的聲音都歸於徹底的沉寂。

  酒杯落地的聲音驚醒了他。葉錦城悚然一驚,猛地直起身來,屋子裡艷麗奢靡的陳設漸漸在目力所及的範圍內顯出模糊的輪廓,絲竹聲漸漸彌散開來,越來越清晰響亮——是了,這是長安城平康坊的教坊內,不是什麼楓華谷。

  他當初再次醒過來,已經回到了藏劍山莊,看見的是師父葉思游熬得通紅的雙眼。白竹擱下手中的銀針,右手擱在葉思游的肩膀上安撫地拍了拍,又摸到他額頭上來,他感覺到白竹的雙手涼慡得十分舒適。全身沒有一點知覺了,他想問唐天越在哪裡,又想著自己怎麼沒死,可身體抵擋不住一陣陣的倦意,疲倦不堪地又合上眼睛重新睡去。

  後來他才聽白竹說,唐天越餵給他的確實是唐門毒藥,若是服用雙倍的劑量,必死無疑,可這一半的劑量封住血脈,讓他胸口氣血淤積逆行,繼而封住血脈,形同已死。當時葉錦城已經重傷,內傷出血,若不是這一口唐天越渡過來的藥封住血脈,他必死無疑。白竹跟他說清了事情的前因後果,最後只是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話。

  是唐天越救了你,既然他救了你,你就好好活。

  葉錦城已經無從知曉其他的。他只知道後來自己被路過的萬花谷弟子發現,送到隱元會的營地,後來藏劍山莊才派人來將他救回去。最後的對唐天越的記憶,停留在兩人唇齒間瀰漫開的苦澀里。他後來才慢慢記憶起這藥的味道,這是唐天越自己做的藥——他在藥堂修習過一段時日,在這方面十分有天分——這獨特的味道,葉錦城記得很清楚。唐天越,說著讓他好好活下去,將藏在口中藥囊里最後一口的藥渡給他,在那一瞬間也許唐天越是不甘心的——救了他,從此就要天人永隔,他是否是因為怨憤和不甘,因為多年來苦澀的生活終於痛到極點——而終於脫口而出不如一起死這樣的話,可即使說著這樣的話,他還是將藥餵給他,還是救了他一命。

  他記憶中的唐天越一直都活得隱忍卑微,善良得幾乎有些愚蠢。楓華谷之戰後期,唐門已經處於劣勢,有一批唐門弟子,被明教圍入楓葉澤,眾人幾乎都帶傷,沒有藥,沒有食物,多支持一日也是萬難。楓華谷那年的暴雨尤其大,嘩啦啦地落個沒完。唐家堡已經重創,外圍的隊伍漸而撤退,他們這一支似乎被人遺忘了。楓華谷一面出口被明教弟子守住,雨太大,楓葉澤里水汽瀰漫,還有一步踩錯就會陷下去的泥淖,沒有明教弟子願意冒這樣的風險——裡面的唐門隊伍實力留存情況,他們不知道,也不敢進去,可是另外三面皆是高山,只要守住這一側,就沒有人能逃出來——沒有必要急,明教弟子們沒有必要著急。只需要困守數日,只待裡面的人走投無路,就只能一死。外援遲遲不來,被圍入楓葉澤的他們漸漸開始絕望。葉錦城在楓葉澤里呆了四日——他本不該跟來,唐天越斷然不會跟他透露任務,可他輾轉得知消息,跟來楓華谷,唐天越並不知道他在——第五日,他們終於再也支持不住,只能冒險派人,趁著夜晚大雨,明教守備稍微鬆懈之時派人出去求援,看是否能爭得一線生機。唐天越和他的師弟,還有悄悄尾隨的葉錦城,冒著大雨想從楓葉澤的出口潛出去,唐天越的師弟受傷,暴露行蹤,唐天越不忍心丟下他,拖慢了速度,唐天越與葉錦城兩人被察覺狀況的明教弟子擒住,那受傷的師弟卻在混戰中逃了出去——他最後也未能求到援兵。唐天越與葉錦城被連續拷問幾日,可直到唐天越死,他也未曾對楓葉澤內的狀況吐露半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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