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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剩一點,只剩一點——喉嚨里的血腥氣直往上翻湧,粗糲的地面頂著腹部,作嘔的感覺越來越明顯,痛,痛得簡直連罅隙時間都再難以忍受,偏偏還只能綿然無絕地咬牙硬捱,只差一點——只差一點。只是這幾步的距離,就像是要用盡一生的力氣,他這時候才恍然明白,唐天越為何從來不參與危險的任務——倒不是怕死,怕只怕的是,經過這樣綿然無盡的折磨,卻還要在折磨的過程中擔心死亡降臨後家人孤苦無依——這才是唐天越最怕的,就好像他害怕,怕自己死前,不得不看見唐天越的死。只剩一點,葉錦城的手指受了傷,蜷縮顫抖地終於觸碰到唐天越的手背,入手的是一片冰冷,他掙扎著,想去探探脈搏——夠不到,夠得到,也摸不出,短短的兩日之內,幾乎所有的感官都要喪失。

  外面又是幾聲炸雷,嘩啦啦的暴雨落個沒完。葉錦城覺得心跳都停止了,全身一冷一熱,似乎是有什麼想向外涌,卻再也沒有多餘的汗可出了,只覺得心驚,那死人一樣冷的手——唐天越的手——他不知道,自己的手也像死人一樣冷。門外傳來低沉的說話聲和腳步聲,火把隱隱綽綽的光隔著窗就已經刺痛了葉錦城的眼。他還能竭力收回手,那收回的一瞬間簡直像是放棄運命一般的絕望——門被拉開了,火把燃燒的噼啪聲靠近了,隔著那麼遠他就已經感覺到光和熱——這明教弟子手上拿著的火把,似乎都因他們那種狂熱的信仰而格外灼熱些,紛紛亂亂的腳步走進來,約摸有六七人的模樣。

  有人一腳踢在葉錦城的身上,將他踢得半翻了個身。這一腳足夠狠,那痛對他來說卻已經微不足道,他們的興趣並不在他——只是隨隨便便給了他一腳而已。火把太刺眼,葉錦城卻竭力地想要扭頭看,脖子已經僵硬,他動不了,只能用模糊的餘光看見,六七個人都穿著明教弟子的白色外衫,腰間和頸子上的金鍊隱隱綽綽地反著光。唐天越趴在另一個角落一動不動,身下泥土血跡斑斑。那支出的手慘不忍睹,黑藍色勁裝早就在審訊中被扯得七零八落,露出白色裡衣的一角像是慘白的靈幔。

  “就是這個,到現在也不說。”有人開了口,一種奇怪的語調,帶著點口音。

  為首的是個高個子年輕男人,白色的外袍,其他幾個人都拉著兜帽,只有他散著頭髮,那一大束蓬鬆光亮的栗色頭髮,像是最好的錦緞,綿延著冰冷美麗的色澤,他看不清他的臉,那男人往這邊走了幾步,沉穩的步伐,一下,一下,靴子底和地面接觸發出輕微的響聲。葉錦城感覺到他似乎是漫不經心地看了自己一眼,隨即走了幾步往唐天越那邊去,餘光里只能看見他黑色的靴尖,上面亮晃晃的有一點金屬鑲頭,那鞋尖在唐天越肩膀邊上輕輕一撥,只聽沉悶的一聲肢體響動,唐天越被他輕鬆地翻了過去,卻依舊半聲沒出。

  心已經痛得麻木,麻木過後是絕望。外面的炸雷響個不停,交織著瘋狂的雨聲,那男人撥弄了兩下唐天越,隨即用力踢了一腳。葉錦城不由自主地哆嗦起來——只是在心裡,他已經連哆嗦的力氣都沒有了。又是一下,再一下,唐天越像是終於醒了,一聲模糊不堪的痛苦呻吟,斷續地、難以為繼地響起,已經是氣若遊絲的感覺。葉錦城一個激靈,下意識地想開口,卻發現嗓子已經全啞,什麼也說不出。那個為首的明教弟子又踢了一腳,外面又是一聲炸雷,葉錦城聽見他開口,低沉的、硬朗的聲音,帶著輕蔑,那中原話說得十分流利,沒有一點口音。

  “……一群蠢貨。我忘了叫你們下手輕些,你們就真的往死里打?!那個唐門的眼看著不行了,回頭可怎麼交差?”

  “頭兒,我們——”那手下急著想辯解,似乎是被阻止了。葉錦城看不清,只覺得方才那話將稍微褪去一點的絕望又鋪天蓋地地趕著蜂擁上來,慢慢淹沒自己。

  “給他餵點藥,拖個一日半日的,再不開口,這個不是藏劍山莊的人?出現在這裡,”那個年輕的明教弟子冷笑一聲,“肯定跟這個唐門的關係不淺。這個不說,就拿這個開刀。看他們撐到什麼時候。”

  幾個弟子連聲答應著。那男人走上前來,腳尖勾著葉錦城的肩膀又踢了他一腳,葉錦城徹底翻過身來,雖然頭髮依舊凌亂地擋在臉上,他還是瞧見了這個人的臉,略嫌瘦削的雙頰,眉峰英挺,眼睛很大,褐色的,流轉著凌厲的冷光。那極長的褐色捲髮,隨著他的動作不住搖來擺去,像是活的——他根本不屑再看葉錦城一眼,興許是這臨時的牢房裡氣味太難聞,他掩住鼻子,道:“走。”說著轉身就出去了,葉錦城只瞧見褐色的長捲髮和白色外袍飄逸地一閃消失在門外,隱隱約約還聽見一聲“下手輕點,別弄死了”。

  “天越……呃——天越——”他說不出話,只能發出嘶啞的氣音,唐天越似乎是被踢得痛了,也許是終於醒了過來,發出斷續的呻吟,不知是不是在叫他的名字。

  “天越……天……越……”

  只聽咔嚓一聲巨響,巨大的森白閃電划過上空,隨著閃電一起被照亮的,還有唐天越的臉,清秀的臉上血跡縱橫交錯,從額上流下來的血划過鼻樑,乾涸在臉上,幾乎要將臉頰生生劃成兩部分,那慘白的顏色泛著奄奄一息的青。又是咔嚓一聲巨響,光影不住擺動,一明一暗地快速變幻,那屋子裡的東西瞬間扭曲出奇形怪狀的陰影,每一片都張牙舞爪地向他們撲來。

  葉錦城只覺得喘不上氣來,他不敢再看那張沒了生氣的臉,只能竭力轉頭將眼睛合上,顫抖著咬緊牙關。又是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一隻手放在他手臂上。

  “錦城……你怎麼了?”

  葉錦城睜開眼,白森森的閃電依舊閃動,嘩啦啦的傾盆大雨已經傾瀉而下。陸明燭一手端著燈台,湊近前來,睜大眼睛關切地望著他,那頭美麗的長捲髮,和映照著燈火的褐色大眼睛,皆流轉著溫柔的光暈。

  (三十八)

  一轉眼又是一個冬季過去,這一年的春季來得似乎比往年晚些,卻格外燥熱,才四月的工夫就隱隱的有點夏意,讓人無端覺得心浮氣躁。明教的形勢依然不容樂觀,可朝廷倒也沒有步步緊逼,似乎對他們或明或暗地對抗集會禁令的行為視而不見。

  葉錦城是被敲門聲吵醒的。陸明燭這住處屋子不小,卻沒個下人收拾。外頭一陣陣急促的敲門聲顯著焦躁不堪,這時候已經是傍晚,葉錦城白日裡在商會覺得悶,乾脆早早跑來陸明燭這裡睡起了覺,顯然這一覺被吵醒了,陸明燭還沒回來。葉錦城急急忙忙地攏著衣襟去開門,陸明燭這裡平日不會有人來,至多不過是陸明燈和谷清霜回到長安,有時候會來串門,他滿心以為不過是這幾人,因此衣衫不整,誰料到一開得門,門口赫然站著個砂金色頭髮的姑娘,一雙碧色大眼睛直直盯著葉錦城發出半聲驚呼。

  是谷清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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