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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了好了,”風連曉擺擺手,一手從衣襟里掏出個紙條來,壓低聲音用唇語對葉錦城道,“接上頭了。”

  葉錦城接過去一看,就皺起了眉頭。

  “唐門這是搞什麼?”他湊到風連曉身邊,兩人挨得很近,儘管這商會的房子十分結實,壁板很厚,但是他們還是用竊竊的音調交談著,“在這天子腳下搞什麼暗殺,是瘋了嗎?”

  “我怎麼清楚。”風連曉聳了聳肩,“那來送信的小子冷著張臉,我看他明明蒙了人皮面具,還不忘戴著那半張鬼東西在臉上,連個表情都小氣不肯給,你指望我能問出什麼來。不過功夫倒是不錯,嘖。”風連曉低聲感慨著又攤了攤手,動作是無所謂的模樣,可神情卻是敬佩了,“上次在巴陵那回,老子還以為除了自己,其他人都是安排好的墊背呢。他一路領頭,手上連個千機匣也沒有,使著用不慣的兵器,竟然也從明教手裡逃出來了,嘖。”

  “又是他?!”葉錦城臉上一下子怨氣滿滿,“唐門到底派了個什麼東西來辦事!存心坑我?一路上被他摔摔打打不知道多少次,假戲真做也有個限度!一身骨頭都差點散架,哼。下次要是落到我手裡,有他受的——不過說起來,他們要殺的人——怎麼定了這個妙火旗下的長老,怎麼說?”

  “聽說這人是個保守派。最保守的那種。”風連曉一手托著腮,眼睛死死戳在那張紙上,“明教現在勢力太大,說是朝廷維護,可是,哼。”他哼了一聲,“你想必也聽說了,民間怎麼評價他們的。”

  明教勢力發展過快,儘管如今如日中天,那熊熊的聖火幾乎能焚盡整個武林,從浩瀚沙漠中的落日,一直燒到江南的洞庭水澤,可那火力難以為繼的感覺,卻不是沒有人感覺到,良莠不齊的弟子們四散在中原各地,相當一部分開始氣焰囂張,驕橫霸道,不光是南北武林,在整個民間風評已經不如先來幾年,江河日下,許多地方甚至開始有各種關於明教的難聽謠言。

  “這人是個智者。”風連曉接著低聲道,“我們先來不是早就分好工了麼?你們負責朝廷那批人的口風,我們負責各分舵的江湖消息,到頭來都說妙火旗這位長老,是最極力阻止他們繼續過快蔓延力量的人之一。殺了他,長安這邊明教一時派不來其他的人手,只要他們教中內部驕橫之風一邊倒,我們就好辦了——再說,殺了他,明教里那些反對他的人,心裡就算高興著,恐怕也會上書朝廷,請朝廷做主。到時候……”

  只看朝廷的態度。這事,即可歸為天子腳下,目無王法;也可算作江湖恩怨,朝廷不加插手。探知朝廷的隱晦態度無疑是最難的環節,可如今也已經有了這樣好的機會。

  “幾時動手?”

  “你不是給唐門傳了消息,說大光明寺盂蘭盆會後完工麼?”風連曉低聲說著站起身來,不情不願地把重劍別回腰後,“我手下分舵的弟子傳來消息,為了參加他們那大光明寺的什麼竣工,各大門派差不多都到齊啦,哈,”他說著諷刺地低笑了一聲,“嵩山和華山的人,心裡怕是難受得要死,還不得不來,到時候可有好戲看,嗯?等他們的大光明寺建成了,唐門也該動手了,好戲不斷,嗯?老子走了。”他說著對葉錦城玩味地一笑,打開門走了。

  葉錦城站住了,瞧著門被帶上,才轉身擦燃了桌上的油燈。他將紙條展開,放在那躍動不止的火光上引燃了,他瞧著火光漸漸吞噬著紙張,目光就像是明教弟子瞧見教中聖火一般,帶著一種虔誠和熱情的微笑。火蔓延著快要燒到指尖,他才一鬆手將紙條丟進燈碗裡。

  剩下的一截紙浸透了油,霎時在燈碗裡扭曲著燃起一大團明亮的火焰,那猛然間的勢頭差點灼傷了葉錦城的手指,可這樣的火焰盛極難繼,轉瞬就燃盡成一片黑色的灰燼,在燈油里靜靜沉底。

  (十六)

  天色黑下來了,可城中已經寂靜。家家戶戶都關上了門,似乎要特意讓出城中道路給什麼人一般。可不論是城中水渠,還是城郊蜿蜒而過的河流湖泊,從這裡望下去,皆是大片燦若星海的燈光,明滅不定的燭火被花燈托舉著,沿著河道飄忽而去,星星點點地順著水渠流向城外,抬頭望去只見天上星河涌動,地上萬火搖曳,一時間竟然讓人分不清是天為地,還是地為天。

  上界秋光淨,中元夜氣清。

  佛塔很高,除了遠處的皇城,這裡可以俯瞰很遠。遠處水渠里萬點星光燭火,一明一暗。這裡的風很大,夕陽西沉後,半點燥熱也感受不到了,只有腳下的琉璃瓦片在星輝下閃著幽幽的冷光。

  唐天霖扶著佛塔的尖頂站了起來,他一手托著盞花燈,那裡面卻沒有火光。風把他高高紮起的頭髮吹得四下亂飄,那些柔和的髮絲撫過臉頰,拂過冷冷地閃著光的面具,也擦過唐天霖森然緊繃著的嘴角。腳下的琉璃瓦片很滑,這塔頂坡度又陡,可在他仿若平地。

  他扶著塔尖,靜靜地望著那渠中川流不止的燈火。

  “哥,你可真傻。”唐天霖低聲笑著,風一下就將他的笑聲吹散在夜色里,跟隨著天地間的星光燭火消散了,“你可真傻。”他搖著頭又重複了一遍,似乎有點不甘心方才的聲音被風吹散了一般,“哥,你是新亡人,可今日上半夜沒有人為你放燈。我有事要做,趕不及;他大概也有事要做,也趕不及。如今過了時辰,哥,我不給你點燈了,如今路上大約都是舊亡人了,擋了路,你也不安穩;哥,你黃泉有知,不要怨我們。”

  他低聲地說著,一面將左手托著的那盞小小蓮花紙燈在指間一點點碾碎成齏粉。這些粉末隨著他張開手指,瞬時就被風吹走,天地無蹤。

  “哥,你不要怨我們,不要怨葉……葉……”唐天霖這麼說著,風驟然大起來,不但他高高的馬尾在風中被吹得亂成一團,連他的聲音都被吹得斷續不繼,他伸手摸了一摸,隔著手甲,他摸不到自己臉上是不是有淚水,只好正了正面具,抱著雙臂蹲了下去。他不知道自己的眼淚已經被風吹散了,“哥……你不要……怨我們……要怨,就……怨你……自己……你自己……”

  “唐天越,我真是沒見過比你更蠢的人……”唐天霖臉上的眼淚已經幹了,只從喉嚨里發出低沉的嗚咽, “你說不許我們去唐家堡練武,只有你一個就夠,叫我們過平常的日子,可我是在你進堡之後第二年進的,你是不是到死也不知道?你說你最惜命……連暗殺的任務也不肯接,可是你後來……你想瞞著我們,是不是?哈哈,哈……哈哈哈……唐天越!你真是可笑哈哈哈哈!如今你連個墳頭都沒有,清明無人灑掃,盂蘭盆會無人放燈……唐天越!唐天越!你泉下有知,是不是後悔!你是不是後悔!”

  他的聲音漸漸提高,急促,卻又帶著沙啞,只在喉間滾成了一陣難以言喻的哽咽,“你說好的!你說爹娘走得早,這個家有你一個進了唐家堡也就罷了,你會護著我們,護著弟弟妹妹……我曾經還心懷愧疚,可如今我不後悔瞞著你偷偷進了唐門!因為你根本就是個騙子!你說好的,明明答應過的……唐天越……唐天越!唐天越!你這個騙子!你就這麼一走,如今要不是我,弟妹怎麼辦!我……我真是恨你……我真是……恨你……”唐天霖側過臉,流下的兩行眼淚有一行被掩蓋在面具下,只有另半邊水痕滑出閃亮的痕跡,在星光下微幽地一晃,隨即就被風吹成了長線,消散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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