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他正想著,卻見一個人迎面走了過來,正是那樁爭田訟案的田主。匡志心裡忽然升起一絲疑,他忙喚住那田主。那田主快步走到馬前躬身施禮。他盯著那田主:“你為何撤了那訟案?”

  “這……小人不願再告了。”

  “有人脅迫你?”

  “不……不是。”

  “那是為何?”

  “前日有個人替小人賠填了損折的錢數。”

  “哦?是何人?”

  “小人不認得。他只讓小人撤回訟狀,莫要再告。”

  匡志越發生疑,卻不好多問,便點點頭,驅馬繼續前行。心頭不住想,難道是那官戶子弟?可那片田即便搶占到手,一年得利也不過一二百兩銀子。他已送了我二百兩銀子,昨晚為何又要送二百兩?三年的利錢便已去了。那田主損折的又是二百多兩。那官戶子弟為何要做這等折本買賣?難道是知曉了知州要藉機整治他父親,才出錢息訟?若想息訟,不若將那片田退還給田主,何必要賠這許多錢?而且,若是怕知州知曉,昨晚送銀子時,便該囑託我替他遮掩。他卻隻字未提,反倒瞧著極得意,絲毫不見怕懼。

  匡志越想越覺得此事可疑,再加那雙鞋子,便越令人不安。他回想薑絲兒將才說要替他繡鞋面,忽然覺著不對。這等煙花女子,給恩客繡鞋面,自然是想固寵。但自己與她只是初會,還到不得這地步,其間似乎有些心虛。念及此,他心底頓時升起些寒意,不由得勒轉馬,又趕回了和春館。

  薑絲兒見他回來,臉上雖笑著,眼裡卻閃過一絲慌。他越發確信,便沉下臉:“你莫要欺瞞我,這鞋子關涉到一樁命案,你若不照實說明,我只有將你緝捕去官廳!”

  薑絲兒果然怕起來,紅了臉低聲說:“昨晚有個人拿了五十兩銀子,讓媽媽設法拿到官人的鞋子。奴家不肯,媽媽卻強要奴家——”

  “什麼人?”

  “一個老者,奴家從沒見過,一把花白鬍鬚,垂到胸前——”

  “老者?他要我鞋子做什麼?”

  “奴家也不知情。他只說與人打賭湊趣。”

  “他與昨晚那官戶子弟可相識?”

  “他們兩個似乎是初次相見,昨晚那酒宴,也是那老者出的錢——”

  匡志頓時驚住,那雙鞋子是有意設計嫁禍!

  那田主的錢恐怕也是那老者填賠,甚而官戶子弟昨晚那二百兩銀子也是由他所出。因而那官戶子弟才如此得意輕快。那老者是什麼人?為何要花數百兩銀子,又設下這局,來陷害我?

  他心頭紛亂如麻,理不出一絲頭緒,忙厲聲警嚇:“此事莫要告訴任何人!”

  “奴家知道。”薑絲兒慌得臉色青白。

  他憤憤轉身下樓出門,騎了馬卻不知該去哪裡。焦亂間,竟行到知州宅院前街,一抬頭望見街口那家酒樓,他猛然想起一人:王豪管家老孫。

  正月初十,他與老孫在這酒樓上說過話。

  那天,匡志得了一簍太湖銀魚,知道知州是蘇州人,最愛這銀魚。自家便沒捨得吃,叫僕人提著,要送去給知州。剛走到這街口,卻見老孫騎馬從西邊行了過來,垂著頭,瞧著有些愁郁。匡志知道知州要薦舉王小槐,王小槐卻答應了拱州知州。老孫一定是來回話,自然犯愁。

  匡志心想,恐怕是底下辦事之人不得力,我且再說說看,若能說得老孫迴轉心意,豈不是一件功勞?

  於是他迎上去喚住老孫,邀他去旁邊這酒樓上說話。老孫有些不情願,卻不好違他,只得跟著上了樓。匡志只要了一壺煎茶,兩人對坐著,老孫面色枯灰,像是著了病一般。

  匡志笑著問:“你可是為王小槐的事,來回稟知府?”

  老孫黯黯點了點頭。

  “恐怕是你沒有盡力?”

  老孫眼裡閃過一絲痛:“知府下的令,老朽哪敢不盡力?只是小相公性子太拗,老朽委實沒有辦法。推官若不信,可差人親自去問小相公。”

  “信?”匡志聽到這個字,不由得笑了一下。

  活到如今,他已不知能信什麼。才出仕時,他正英姿勃發,不但深信聖賢之語,更仰慕歷代那些名臣,豪想此生,必能成就一番宏業。然而到了任上,上司說話從無一句准信,同僚之間儘是敷衍,下頭吏人又滿嘴瞞騙。他不知能信誰,只能信自家,以為只要秉公行事,便能興利除害。

  他初任是鹽監,發覺有人盜用官製鹽袋,盛裝私鹽,矇混販賣。他便一路追查,捉到了那鹽商。正在歡喜,卻反被人參了一本,說他索賄不成,協逼良商,竟被革了職。困滯兩年,幸遇大赦,才得以起復。自那以後,他再不敢信任何人,更不敢一意孤行,盡力揣測上司心思,只奉命行事。哪怕如此,也時常難免錯會意旨,辦差了事,招致上司怪罪、同僚擠陷。磨礪十來年,才學會如何自保。若問他如今信什麼?他只信私心。

  當然,他也見過許多懷信之人,或信德,或信義,或信情……但在他瞧來,這些都不過是愚。一遇私利,大半信便要潰散。再遇到性命之憂,仍能守得住信的,恐怕萬中無一。老孫只是豪強家一介僕役,哪裡會有什麼堅固不催之信?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