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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今年才四十一歲,又是進士出身,正有大好前程。加之他事事小心,最善藏心潛意,投合官長喜好,只要沒有大過犯,輕輕暢暢便能拾級而上。可這焦屍案,特意將人燒死在府衙前,顯然是有意作難,叫人避不過,也掩不得。聽將才周萬舟所言,屍首無形無據,極難查問。底下那些人又個個偷奸躲懶,慣會逃責,若不嚴加督問,此案恐怕難有結果。

  匡志悶想了一陣,眼下也無他策,暫且先看那些人查得如何,若無進展,只有自己多受些累,親自去查辦。這樁案子,若能查問明白,倒也是件功績。於是,他放下此事,叫吏人將積壓的公事先取來,選了幾件拖延太久、已過限期的,先查辦起來。才理完兩件,他已頭昏體乏,便走到後頭,叫人點了茶,斜躺在榻上歇息,搭了條薄錦被,昏昏間,竟睡了過去。

  正睡得香,卻被幾聲輕喚叫醒,睜眼一看,是手下一個推級,離他兩尺遠,彎著腰,雙手捧著個草紙卷子,小心瞅著他,神色瞧著有些古怪。他坐起身,打了個哈欠,皺著眉問:“何事?”

  “這雙鞋子……”

  推級將紙包揭開,露出兩樣焦糊物事,若不是聽見“鞋子”二字,險些認不出那是兩隻鞋子,鞋面焦爛,鞋底都燒去了小半,只有後跟殘剩了一點兒幫邊。

  “這是那焦屍的?”

  “嗯。這鞋是才上腳的新鞋——”

  “哦?從哪裡瞧出來的?”

  “鞋底子上用墨印了一行小字,是鞋鋪的號記,並沒磨去,還認得出,是城東清涼巷王家靴鞋坊。小人便拿了這鞋子去王家問,那坊主竟認得買這鞋子的人,小人聽了,唬了一跳,沒敢讓旁人知曉,趕緊來回稟推官——”

  “哦?是何人?”

  “是推官您——”

  “啊?!”匡志驚喚出聲。

  推級瞅瞅兩旁,放輕了聲音:“那坊主說,他家號記分三等,頭等印刻的是歐體字,這鞋底字號便是歐體。另外,這鞋子殘餘幫沿上還能瞧出錦紋,裡頭有些銀線,是他從汴京綾錦院好不容易才買得的兩匹銀絲宮錦,只預備給這應天府官府豪家做鞋面。正月以來,只裁了一雙鞋面,是給推官制的……”

  匡志驚睜著雙眼,瞅了半晌,才猛然想起,昨天他去和春館,特地換了雙新鞋子。夜裡戲鬧時,打翻了一隻碗,油湯水正潑到鞋面上,薑絲兒忙喚媽媽去尋了一雙新絲鞋給他換上。可那雙鞋子為何會穿到這焦屍腳上?

  他忙說:“昨晚這雙鞋子被油湯染污,我便叫人丟了。”

  “小人猜想也是。”

  “這與那案子無關,莫要出去亂說。”

  “推官無須多慮,小人自然明白。將才在劉家鞋坊,小人當即也吩咐了那坊主莫要出去亂講,否則以窩贓通賊懲治。”

  “嗯……你先下去,鞋子留下。”

  推級將那雙鞋子包好,卻不知該放在哪裡。

  “放那墩子上。”

  推級忙小心放在門邊那隻木墩上,連連躬身致意,才轉身退了下去。

  匡志則坐在榻邊,盡力回想。昨夜,歡飲到半夜,薑絲兒端了碗鮮蹄子羹,要餵他吃,他卻舉過一盞酒,反去強逼薑絲兒先飲。笑鬧之間,薑絲兒不留神滑了手,碗正落到他腳面……

  他再坐不住,騰地站起身,快步向外走去,到了門邊,一眼看到墩子上那草紙包的焦鞋子,猶豫了片刻,才忍住煩惡,小心抓起來,四處望了望,而後走到書桌邊,拉開抽屜丟了進去。

  他出去騎了馬,趕到了和春館,那館裡的媽媽笑著迎了上來,他卻沒有理睬,徑直上了樓,奔到薑絲兒的房裡。薑絲兒正在午歇,他一把掀開床帳,又扯掉了錦被,薑絲兒猛然被驚醒,尖叫著坐了起來。發覺是他,才轉怒為嬌嗔:“匡官人好不促狹,驚得奴家心都唬破了——”

  “我那雙鞋子去哪裡了?”他高聲質問。

  “鞋子?哦……媽媽說那油污洗不淨,便丟了,奴家正要給官人細細繡一雙呢,你瞧那桌上,錦面子都選好了。”

  “丟哪裡去了?”

  “不過是丟到巷子背後。”

  匡志這才稍鬆了口氣,恐怕是被哪個窮漢撿去穿了,不知為何,被人燒死在府衙前。

  薑絲兒起身要去給他點茶,他心裡煩悶,說了聲“不必”,便轉身出來,騎上馬,邊行邊想,這鞋子一事萬萬不能叫知州知曉。

  昨晚席間還有一人,是個官戶子弟,父親在朝為官,與知州有過節。知州來應天府赴任後,一直在留意尋找把柄,想要懲治那京朝官。

  前不久,那官戶子弟因強買一片田地,被田主告到府里。匡志正要將此事稟報給知州,那官戶子弟卻托人尋見他,私贈了二百兩銀子,請他庇護。匡志雖收了銀子,卻在猶豫,想尋一個兩全之法。誰知才看過訟狀,還未及審理,那田主便怕了,昨天來廳里,自行退了訟。晚上,那官戶子弟請他到和春館宴飲,又送了他二百兩謝銀。

  那雙鞋子如今偏生成了焦屍案物證,一旦追查到和春館,讓知州得知他竟和那官戶子弟攪在一處,往後便難處了。匡志才出職時,便因一句不慎,令上司不快。上司在他考課歷子上隨意勾了一筆,便叫他淹滯了幾年。他不禁後悔起來,不該貪這幾百兩銀子。如今,只有盡力藏住那雙鞋子,莫叫人再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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