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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剛踏入內殿,衛衍就聽到皇帝沙啞的聲音傳來,心中一陣抽痛,緊趕幾步到了他的跟前。

  “你去哪裡了?這天眼見著越來越冷,不要到處亂跑讓朕操心。”皇帝半依在榻上,正在吩咐秉筆的內侍擬旨,見衛衍這時候才進來,皺著眉頭說了他幾句。

  若是平常百姓,至少治喪期間一切以喪事為重,其他的事都可以放在一邊緩一緩,但是皇帝貴為一國之君,卻沒有這樣的權力,就算還在太后喪期裡面,依然有無數的國事需要他處理,白日間來不及處理,很多政事就放到了晚間。

  這幾天,皇帝心痛神傷外加日夜操勞,此時神色萎靡,再沒有往日的一絲神采,讓衛衍看著心裡更加難受。他不敢說什麼,怕一開口自己的聲音也要帶上啞意,只是把手中的藥盅捧到了皇帝跟前。

  “這是什麼?先放著,朕待會兒再喝。”皇帝眉頭皺得更緊,口中問了一聲,卻很快擺擺手,示意衛衍放到一邊去。

  “這是冰糖雪梨枇杷羹,有化痰潤喉清肺的功效,陛下這幾天嗓子不舒服夜間也有咳嗽,又不願意喝藥,喝這個正好。這個方子是臣親自去外面抄來的,這羹是臣剛才親自去熬的。”衛衍緊了緊心神才開口,勉強沒有露出任何不妥。這一招,他是向景珂學來的。

  可惜景珂這次並沒有隨大軍一起回京,而是被皇帝留在了邊疆歷練,等接到訃告回來奔喪恐怕還需一段時日。若是景珂此時在跟前,必會有本事哄得皇帝稍微止一下哀傷。

  這一招景珂用來對付衛衍百發百中屢試不慡,衛衍學了拿來對付皇帝也是很有奇效。這不,聽他這麼一說,皇帝馬上就接過了藥盅,又拉過他的手看了幾眼,確定沒有什麼損傷,也就沒有多說什麼,很快把東西都喝了下去。

  雖然這是個土方子,不過這幾樣東西的確都有這方面的藥效,放在一起熬成羹效用也不差,皇帝喝了以後果然感覺喉嚨舒服了一點,眉間總算舒展了一點。

  “陛下歇一會兒吧,這些摺子臣先看一遍,寫個節略出來,陛下醒來再細看。”衛衍見他這樣疲憊,怕這麼下去他的身體熬不住,悄聲建議。

  他身後的那兩名秉筆的內侍,本來正垂著眼坐在下面的小几旁擬旨,聽到這句話,手指頓了一下,卻都沒有抬頭,繼續往下寫。

  能做到秉筆擬旨這個位置,早就是皇帝心腹中的心腹,什麼話可以聽見什麼話只能當做聽不見他們都非常明白,這時候,自然個個裝聾作啞,反正永寧侯不是第一天接觸這些政事了,平時皇帝懶得動手讓他幫忙翻折動筆批閱的事也是時有發生,不過這一次顯然是又進一步了,只是,皇帝都沒有阻止的意思,哪容得他們這些人多嘴饒舌。

  這種事,一般的有為之君肯定是不會同意的。說是說以後再細看,實際上只是說說而已,有了節略概括,這批摺子皇帝肯定是不會再細看了,最多會照著節略挑幾本有興趣的或者比較重要的多看一眼。如果那個幫忙閱折的人有什麼私心企圖,很容易就能讓皇帝永遠看不到某些摺子,長此以往,國將不國也是屢見不鮮的。

  若是有哪位正直忠臣聽到衛衍這句話,衛衍恐怕馬上會被罵個狗血噴頭的,不過此時在內殿的只有那兩名裝聾作啞的秉筆內侍,皇帝本人聽到這句話什麼多餘的表情都欠奉馬山頷首同意了,他自然想不到他要做的是多麼犯忌的事,也沒人會提醒他他現在到底在幹嘛。

  不管怎麼說,衛衍在有些事上絕對感覺靈敏永遠不肯碰觸皇帝忌諱的事,在另外一些事上又明顯傻到讓皇帝根本提不起精神去懷疑他是不是居心叵測,這應該也算是一種好本事。

  皇帝眯著眼小睡了一會兒,醒來的時候就看到衛衍在那裡認真寫節略的身影。

  他當然知道衛衍在幹嘛,不過他沒有介意。一是因為衛衍在國事上絕對是屬於耿直之臣,他根本不需要為此擔心;二卻是因為某些補償的心理,如果他不能給衛衍任何名分,是不是可以在別的方面給他一些補償。

  身前事身後名,到底孰輕孰重,他突然想起太后遺旨上的內容。太后不愧是生他養他的人,對他知之頗深,連他以後想做什麼都了如指掌。

  “陛下只為滿足身前事卻不願顧惜他身後名,是否當得上真心愛他?”

  那是太后在遺旨上對他的質問。他不知道,真的不知道,衛衍曾經無數次對他說過他不介意那些虛名,但是他自己這麼介意,到底是為了衛衍還是為了他自己?這個問題他已經問了自己無數次,始終沒有找到答案。

  而且那是太后遺旨,他豈能不遵?沒有侍疾床前為母送終已是他不孝,再為此讓太后泉下不安,他根本就做不到。但是因為這讓他委屈衛衍,他同樣覺得很難過。更何況他這滿腔愛意又被太后懷疑是否是真心之愛,偏偏他又無法反駁,更讓他覺得難受。

  如此一來,喪母之痛不如意之事幾重哀傷難過一起向他襲來,才導致他精神如此不濟,眉眼間俱是憔悴。

  “陛下怎麼醒了,是不是餓了?”衛衍看完一本奏摺寫好節略,收回心神,聽到身後皇帝的呼吸聲不復有睡著時的綿長,馬上就知道皇帝已經醒了。轉過頭去一看,果然,皇帝正睜眼望著他。

  “朕沒什麼胃口。”皇帝搖搖頭,示意他現在還不餓。

  不過衛衍沒聽他的,依然招呼人把膳食擺上來,親自動手伺候。

  “臣來伺候陛下用膳,陛下好歹賞臣一點面子。”衛衍的聲音很溫柔,語氣間仿佛是在哄小孩子,行為舉止間更是一派哄小孩子的模樣,讓皇帝一時哭笑不得。

  衛衍雖然年紀比他大幾歲,不過往日裡總是他在哄著衛衍,現在突然間顛倒了一下,倒真是個新鮮的體驗,不過這個體驗一點都沒有讓他覺得不舒服,相反讓他的心裡暖洋洋的。用完膳,他更是難得脆弱了一把,逼著衛衍扔下那些摺子,陪他一起歇息。

  皇帝此時正是傷心難過的時候,為了讓他好受一點,無論讓衛衍做什麼都不是問題,何況只是陪著他一起歇息,衛衍當下二話沒說,收拾好就躺到了他的身邊。

  到了半夜,如前幾夜那樣,皇帝除了偶爾的咳嗽聲還隱隱約約在喊著什麼。衛衍醒過來之後沒有鬧醒他,只是幫他擦掉額上的汗水,然後緊緊抱著他安撫他。

  “臣不委屈,也從來沒有懷疑過陛下的真心。”每次皇帝在夢中呼喊,衛衍就這麼一遍遍告訴他,直到皇帝再次安靜下來。

  太后的遺旨衛衍也見過,而且覺得太后有些話說得很有道理,只是這方式卻未免過分了一點,鬧得皇帝現在都睡不安穩。不過對於目前這個情況,他也沒有什麼好的辦法,只能走一步算一步慢慢開解皇帝。

  京城下第一場雪的時候,塞外的糙原上冬雪早就下了好幾場。

  巨大的主帳之中,北狄三王子扎木爾正在宴客。剛剛過去的那場戰爭讓他的部落元氣大傷,想要恢復到強盛期恐怕需要數十年的時間,不過他好歹還是留住了性命。俯首稱臣以求活命,這是王帳最後的選擇,也是他的選擇。

  “范先生好本事,這場戰事貴行肯定獲利不少,只是商人當守信,你們范氏商行如此作為,以後恐怕會在糙原上寸步難行了。”扎木爾示意侍女為他敬茶。這位范氏商行的少東果然是有膽識,整個糙原上的明眼人都知道範氏商行與宗主國朝廷脫不了關係,這場戰爭的爆發肯定有他們的功勞,如今的這些商人恐怕都是宗主國派出來監視糙原各部落的jian細,但是他們愣是沒有一點不安,依然在糙原上厚著臉皮到處穿梭。

  這位少主甚至還敢來見他,這份膽識,就算是扎木爾,也不得不佩服。

  “王子殿下不用替我范氏商行擔這無謂的心,我們范氏商行必將踏遍糙原上的每一個角落。因為吾皇兵鋒所指之處,就是我范氏商行足跡所到之處。”對於扎木爾微微帶著些刺的話,范阿寶的回覆絕對是不卑不亢,甚至聽上去還有些咄咄逼人。這片糙原上不僅僅有北狄,還有別的國家,一旦皇帝陛下有了興趣,他們范氏商行肯定要向糙原深處前行,所以他這話不算是謊話。

  “不過這些都是以後的事了,其實我這次是來向王子殿下辭行的。”范阿寶的這次糙原之行扎木爾這裡是最後一個部落。北狄雖然已經俯首稱臣自認為朝廷屬國,不過他還是到處兜了一圈,實地去摸一下各部落是否還有一戰之力,然後就等著啟程回京城了。

  至於范阿寶這個人,肯定也會消失不見,這次糙原之行其實是對他這幾年糙原生涯的一次緬懷,以後恐怕不會再有這樣的機會,因為他隱隱聽說皇帝陛下有意要將他留在京里聽用,就不知道這聖旨什麼時候會到。這一些,扎木爾不知道,他也沒必要告訴他。

  衛敏文回到邊境上的隴原塞的時候,景珂正在焦急地到處找他。

  “敏文哥哥,皇祖母薨了,父皇召你我回京。路上已經安排好了,你趕緊去收拾一下,今日你我就啟程,一路換馬不換人,大概月半的時間就能到京城。”無人的時候,景珂還是要叫他敏文哥哥,衛敏文說了他幾次都不見效,也只能由他去了。這會兒太后駕鶴西去,景珂身為孫子回京奔喪理所應當,只是為什麼他也要急吼吼地趕回去?

  衛敏文一頭霧水,卻還是在眾人的張羅下出發了。他當然不知道,那是因為皇帝陛下難得良心發現,終於決定不再吃他的醋了讓他趕緊回京以慰衛衍之心。

  此時,京城,某幢宅子之中,奉城王左思溟正在賞雪。

  出生在南夷的他前半生沒看到過雪,而在這裡,他已經看了整整十個冬天的雪。

  原來快十年了。他伸出手去,任雪花一朵朵落在手心,又化為雪水,如此樂此不疲,就好像是第一次看到雪花的頑童。

  “殿下,您的回信。”正在這時候,他的老師,息木為他送來一封信,不過說話的語氣卻表明他非常不贊同他的行為,“殿下又何必要去招惹他?”

  左思溟望著那封回信,輕笑出聲:“息木老師,你不會以為我花了這麼多心思,收集這些情報,又在懷安寺等了這麼久,只是為了和太子殿下說句話吧?”

  “殿下,您知道,我們沒有一點機會的。”若皇帝昏庸無道,他們或許會有渾水摸魚的機會,但今上明顯是位有為之君,朝中忠臣良將比比皆是,他們根本就沒有任何機會。

  “沒有機會,可以製造機會的。這不,機會來了。”左思溟微笑著揚了揚手中的信函。

  亡國之恨,毀家之痛,別人可以忘,但是他不會忘的,也許他的所做所為根本改變不了什麼,無法讓天下大亂,也無法讓已經被滅亡的國家重新出現,但是能看看戲也是不錯的,比如說兄弟反目父子成仇這樣的戲碼就絕對會非常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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