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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無黯並不願意繼續與他虛與委蛇:「……回答問題。」

  「我說過要你幫我做一件事。」

  宋無黯沒有料到他會在此時提出這件事來:「你說。」

  「一年一萬二千兩,三年三萬六千兩,這是我給你的買命錢。」

  「……」宋無黯心頭湧出一種不祥的預感,他張了張口,艱難道:「買誰的命?」

  「買我的。」收斂了笑容之後,原本瑰麗絕艷的容顏驟然冰冷徹骨,那種魅惑人心的桃花般的色澤只是一張他戴習慣的面具,一旦褪下之後,便只剩下一片冷硬的死寂:「三萬六千兩,我買我的命。我要你,殺我。」

  宋無黯臉色驟然蒼白下來:「……什麼意思?什麼意思?!」他猛烈地掙動起來,呂玄都起身站遠了,他冷漠地垂著眼看他,像蟄伏已久的蜘蛛盯著蛛網上垂死的獵物。

  在劇烈的、不間斷的掙扎之下,宋無黯雙手的手腕都磨出了血痕,斑駁的紅色沾滿了沉重的鐐銬。宋無黯最終停下了毫無用處的行為,剛剛被束好的頭髮凌亂地垂落在他頰側。

  「為什麼?」宋無黯勉強冷靜下來:「難道你覺得這樣可以報復我嗎?」

  「不。與你無關。」呂玄都一反常態地冷靜無比:「是我早已經決定的事情,從——我也不記得從什麼時候開始了。我只是厭倦了。如果我想,我大可以將天下每一個人玩弄在股掌之間,無論我想要什麼,我都可以想辦法得到。但是沒有意義。沒有晏紫淮,一切都沒有意義。」

  與你無關。這大概是最為傷人的一句話。呂玄都難得地語氣誠摯,正因如此,所以格外傷人。

  如果晏紫淮那麼重要,你又何必問我有沒有一點兒真心呢?我的真心又算什麼呢?

  但宋無黯只是一言不發地聽著他說:「無黯,你有時候真的很像他,但你又完全不同。」呂玄都露出一個玩世不恭的笑容:「你還很年輕。年輕的時候就算在不值得的人身上付出了真心也沒什麼,這一星半點兒的真心,總有一天會回到你身上。」

  「為什麼是我?」宋無黯努力克制住翻湧的情緒:「你想死,和我有什麼關係?為什麼要把我牽扯進來?」

  呂玄都緩慢地眨了一下眼睛,重新露出了一絲狡黠:「大概是因為你出現得太恰到好處了。我第一次見到你用暗枚時,就覺得若是死於你這般名鋒,也算死得其所了。而且,無黯,你做得真的很好,你從來不讓我失望。」

  「那你這回可以失望了。我不殺人。」

  「即使有三萬六千兩?」

  「即使有三萬六千兩。」

  呂玄都輕聲嘆了一口氣:「每個人都有不得不殺人的關竅,而你的,實在太好找了。」他重新帶上了銀色的面具,雙手背在身後,宋無黯警惕地豎直了脊背,看著他極度戒備的模樣,呂玄都有條不紊道:「我死之後,你來接手古樓。梅魂露一事過後,漠風堡與廬陵喬氏必生間隙。嫌隙一生,從江南到西北的商路也就打開了缺口,古樓大可以坐收漁利、分一杯羹。若你守成,足以安穩一世;若你冒進,這可以做你的退路;就算你驕奢淫逸俱全,也可有二十年瀟灑快意。」

  「不——」

  呂玄都繼續道:「有了古樓,你大可以與你師弟脫出無辜山自立門戶,有三年曆練,以你師弟勤勉踏實的性子,一旦開闊了眼界,當可以解開心結。屆時你二人雙宿雙飛,豈不美哉?」

  「再退一步,就算你不喜歡他,有古樓總有更多的選擇,不必非要吊死在一棵樹上,不是嗎?」呂玄都悄悄用上一些攝心之術,低聲蠱惑道:「不是嗎?只要你殺了我,這一切都唾手可得,而我不會反抗,甚至樂見其成。你我各取所需,不好嗎?」

  「……不。」

  呂玄都不滿地撇了一下嘴角:「好孩子,你不可以太貪心。罷了——不若你自己說你想要什麼。你要乖一點兒,因為利誘不成,呂某便只剩威逼一條路可以走了。明明是一樁美事,撕破臉皮該多難看。」

  「我不。我不殺人。」宋無黯啞著嗓子道:「你說年輕的時候就算在不值得的人身上付出了真心也沒什麼,這一星半點兒的真心,總有一天會回來。你還是在騙我。如果真如你所說,你對晏紫淮又算什麼?你那時比我年紀更輕,但你付出的真心有回來嗎?真心就是真心,值不值得都回不來。」

  呂玄都驚詫地看著一滴眼淚從他眼眶中掉了下來,一直滑落到下頜,隱沒在鎖骨之間,隨即有越來越多的淚水湧出來,他哭起來的時候很沉默,沒有哽咽,就仿佛一切如常,只是淚水卻像斷線的珠子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別哭。」

  呂玄都有一瞬間的心軟,他忽然分不清,宋無黯究竟是像晏紫淮還是像自己,在這一刻他似乎只是像宋無黯而已。

  第四十七章 向來心是痴心

  宋無黯從不放聲大哭,而是把一切聲音都壓在舌下,吞入喉中,不肯讓人知曉。他看起來非常平靜,只是有淚水不間斷地湧出,除此之外簡直不像是在哭,唯一泄露出情緒的大概就是他蜷縮著微微顫抖的指尖。

  然而事實上,這樣哭是最難受的,悲傷與窒息混雜在一起,伴隨著緩慢的、壓抑的呼吸,麻木感很快會從指尖一寸一寸攀附上來,就算是一雙再有力的手,也無法在麻木中保持穩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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