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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先生點頭:“不妨一試。”

  兩人身形如電,自山上離開。

  “怎麼了?”帳篷里,謝凝問道,“為何一直看著外面?”

  陸離收回視線,問道:“你覺得方才的戲,能叫人信服麼?”

  謝凝給自己倒茶,“你不就想要似真似假的效果麼?”

  誇張的恨意,誇張的傷,給有小聰明的人看,就是他根本沒中什麼太上忘情之毒,昨晚一場大鬧不過是決明故意叫人誤會他罷了。今日便是他對決明出手,回以顏色,澄清一切。若是被更聰明的人看到,便會察覺他的戲演得太假,恐怕是欲蓋彌彰,只是也不能確定他身上究竟有何玄機。

  於是接下來,就是來試探了。

  這是一招引蛇出洞的妙計,換做平時謝凝絲毫不覺有何不妥,畢竟他的功夫擺在那裡。但現在卻叫她有一點點猶豫,畢竟他身上還有毒。

  “你的毒……真的不要緊?”謝凝猶豫再三,終究問道。

  “不要緊,錦書已經將毒素都封了起來。”陸離提筆寫著東西,忽然笑了一下。“未曾得到你的讓位,我怎敢死去?”

  “哦?”謝凝也揚眉笑了,“那恐怕要等到千秋萬歲了,待兒孫滿堂那一日,我依舊是這尊貴無雙的女帝!”

  陸離垂下的眼裡有被擋住的笑意。希望能陪你到兒孫滿堂白髮蒼蒼的那一日,我的女帝。

  帳篷里的氣氛一下子變得柔軟而奇怪,謝凝心中湧上不自在,站起道:“我去看看外邊。”

  語罷撩著門帘走了,直到外邊乍暖還寒的風吹來,她才將心念沉澱了下來,想了想,她叫黃奎準備白粥,準備去流民聚集之處看一趟。

  而帳篷里,陸離卻深深地嘆了口氣。

  他沒想錯,他的九娘終究不是冷血之人。雖然她想不到他究竟是怎樣將毒轉移過來,但僅僅是想著他為了救她而中毒,便能叫她的恨動搖。

  這樣與他設想的不一樣。

  她剛回來時,他對她冷漠,對她試探,不過想叫她知道,他本身是個無可救藥之人,她要做到冷心冷情,才能在帝王之位上長久。後來她果真冷情了,他便盡情將一腔深情潑到她的冰山上,追逐她的腳步,用往事哄她誘她,將從前的繾綣溫軟都說出來給人看。她越是拒絕,他越是緊追不放,好叫所有人都知道,他在她心中已經等同於鞏固權勢的棋子,而非她心中的陸七郎。這麼一來,她便能無懈可擊,在必要就能果斷地將他當棄卒一樣丟掉。

  但現在,九娘心裡起了波瀾。若是被人抓住了短處,哪怕最後她的選擇仍是棄車保帥,心裡也會難過很久。這不是他願意看到的結果,所以,要想辦法,叫她的心再次沉靜下去。

  這麼一想著,心中竟滿是酸楚,手上的筆提了太久,一大滴濃墨滴在雪白的信箋上,像乾涸的心血。

  帳篷外邊,黃奎已將兩大桶白粥準備好,派了一隊四個人連同小石頭一起,護送謝凝到流民區去了。

  此地距離揚州不遠,故而流民聚集了不少。謝凝到了地方,只見胡亂搭起的糙架子,地上也鋪著干糙,許多人有氣無力地坐在那裡。聞到白粥的香味,全都圍了過來,眼中露出渴望甚至貪婪的光。

  “圍著幹什麼?都排好隊!我家夫人心善,來給你們施粥了!”黃奎大聲叫道,“都排隊起來,不然一滴水都不給吃!”

  聽到有人施粥,災民們爭前恐後地排起隊來,四個壯丁在旁邊護衛著,謝凝親自將粥舀出,考慮到災民沒有碗,便叫人去砍了竹子,一個個竹筒地分發出去。她舉止嫻雅,氣質高華,宛如九天玄女,災民們見了也不敢放肆,一個個上前接過竹筒,念叨著“夫人福壽安康、平安喜樂”。

  幾乎所有的災民都是拿到粥之後就跑到一旁狂吞猛咽,唯有一個小姑娘拿了粥之後小心翼翼地捧著,慢慢地往糙棚那邊走去。她吸引了謝凝的注意力,更吸引了許多人的目光,畢竟對於大半年飢餓度過的災民來說,一筒白粥實在不夠。

  這些目光虎視眈眈,叫小女孩兒也慌起來,腳步不由得加快了,卻又怕粥灑了,緊張得眼眶都紅了。幾個坐下的男人將喝完粥的竹筒扔在一邊,已經站了起來。

  “黃奎。”謝凝喚道。

  “是。”黃奎接過她手上的工作,繼續施粥。

  謝凝帶著小石頭走過去,彎腰柔聲問道:“小妹妹,你怎麼不吃粥呀?不好吃麼?”

  小女孩兒嚇了一跳,但見是謝凝,便乖乖地叫道:“夫人好。不是呀,粥很香、很香的,可是要先給哥哥吃。”

  “哥哥?”謝凝皺眉,“那哥哥怎麼不來呀?”

  “哥哥的腿斷了,不能走路了,來不了了。”小女孩兒說,“我拿回去給哥哥吃,哥哥就有力氣了。”

  “是麼?”謝凝笑了,“你哥哥在哪裡呢?”

  “就在前面的樹下呢。”小女孩兒說。

  “是麼?”謝凝又問道:“怎麼住在樹下?”

  “哥哥搭不了棚子,有時候搭好了也會被人搶走干糙,所以都在樹底下住。”小女孩兒說,“不過沒關係,哥哥會再找干糙的。”

  謝凝沉吟片刻,笑道:“原來你哥哥這樣好。小石頭,你再去要一碗粥過來,快去快回。”

  “好。”小石頭立刻去了,不多時又回來,將謝凝與小女孩兒護送到了地點。

  那是一棵高大的青松,樹下有柔軟的松針,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靠在樹下,滿臉緊張地等著小女孩兒的歸來。見到妹妹平安回來,他便鬆了口氣,叫道:“玉兒!”

  “哥哥,我拿到粥啦!可香啦!”玉兒跑到他面前,將竹筒遞給他看,“你聞聞香不香?好不好吃?”

  “嗯,肯定很好吃,所以你快吃吧。”少年看了小石頭手中的竹筒一眼,低頭溫柔道:“哥哥自己還有的,你先吃。”

  “對呀。”謝凝也笑著將另一個竹筒放在少年的手中,“這裡還有呢。”

  少年將竹筒接過,卻沒立刻拆開了吃,只是放在腿上,攏袖對謝凝做了個極其標準的書生長揖,道:“多謝夫人慈悲心腸,來日必當報答。”

  哦,這樣一個好孩子麼?謝凝笑了。

  作者有話要說:晚上還有一更~今天有一點卡文,可能會稍微更晚一點~

  第109章起因

  謝凝在松樹下選了個乾淨的位置坐下,仔細地看著眼前的少年。他的模樣不過十四五歲,長得很是蒼白瘦弱,臉上帶著貧病之色,但面容與衣衫都十分乾淨,目光清澈堅定。謝凝想了想,問道:“你……”

  她的目光落在他懷裡的竹筒上,小石頭給他的粥,他一點吃的打算都沒有。

  少年對她一笑,目光落在低頭吃粥的小女孩身上,溫柔而安靜。顯然,他擔心這只是一頓溫飽,所以想留著粥給小女孩兒吃。

  謝凝無聲地嘆氣,搖了搖頭,看了周圍一眼。哪怕他想留,周圍許多人在,肯定會有人來搶奪,他一個雙腿廢掉的少年,難道還能搶得過那些壯漢麼?

  “我雖是個殘廢,但保護妹妹還是可以的。”少年笑道,他的手輕輕地為玉兒抹去臉上的粥水。

  “對呀。”玉兒仰起頭乖乖地給他擦臉,“去年我被差點被伯伯賣掉,是哥哥帶我跑出來的。”

  謝凝疑惑:“賣掉?今年江南的桑田不是都被水淹掉了麼?怎麼還買女童?”

  世上重男輕女,但江南一帶卻不一樣,因江南一帶桑蠶絲織業異常發達。別的地方生了女童多溺死,江南卻會養大。到了四五歲懂事了,便賣給繡坊布莊,從小培養做繡女織工。但這一年江南的大水將桑田也淹了,怎麼還會有人買女童去做織工?

  “夫人。”少年臉上有著淡淡地嘲諷,“世上願買女童的,不只是繡坊布莊,何況我家玉兒這樣粉雕玉琢。”

  謝凝明白了,原來玉兒竟差點被賣去青樓麼?她皺眉道:“看公子的出身應當是讀書之家,怎會做出這等事呢?”

  “夫人,流離人命如糙芥,還有什麼讀書人好說?”少年淡淡道,“看夫人的神色像是有話要問,不如就明白說吧,只是情報也是有價值的,若是夫人願意出價,我自然據實以告。”

  還真是個機靈的孩子。謝凝笑了:“這就要看你的情報有多值錢了。”

  少年想了想,道:“我叫嚴倫,餘杭人士,父母早已仙去,與小妹嚴玉寄居伯父家。去年夏天江南大水,小妹險遭伯父家賣入青樓,我便帶著妹妹出逃,被伯父家打斷了雙腿。恰好有位杏林谷的子弟路過,救了我。自那之後,我便帶著妹妹隨災民各處流浪。”

  “我們去了很多地方哦!”玉兒將竹筒里的粥倒得乾乾淨淨,舔了舔嘴角說:“哥哥,這個粥真好吃,比上次的大和尚給的還要好吃。”

  謝凝重複道:“大和尚?”

  嚴倫點頭:“去年冬天,法淨寺的大師們曾聯合其他寺廟,在江南一帶施粥。”

  謝凝追問道:“去年冬天?聯合其他寺廟?在整個江南?”

  嚴倫點頭:“不錯。那時揚州是法淨寺,餘杭是淨慈寺,其他地方我卻不知道了。”

  謝凝又問道:“那些大師父只是施粥麼?除此之外還做了什麼?”

  “不只是施粥,還在說法。”嚴倫道,“他們開壇說法,講了許多佛經裡邊的故事,無一例外都是說現世忍耐來生就會有福,今生受苦都是因為前世作惡,但卻沒說與人為善,今世累積功德,便能來生富貴。所以他們越說忍耐,流民們越是憤怒,便有人說如今皇帝不管百姓死活,不如反了吧。”

  謝凝搖頭:“不會有人信的。”

  “一次兩次不信,可越說越多,就會有人信的。”嚴倫皺眉道,“而且冬天許多人都感染了風寒,官府卻不給流民進城,買藥都要官府的官文。這麼一來,許多百姓也因為生病而死,大家心裡都憋著一股氣。不怕夫人笑話,此時若是官府再逼著百姓做什麼,來個‘等死,死國可乎’,有人高呼一聲‘王侯將相寧有種乎’,揭竿而起,江南十萬災民便會投靠他,即便不成功,也能叫朝廷頭疼一番。”

  他說這些話的暗示極強,仿佛已經猜到了謝凝是為什麼而來,謝凝再一次感嘆這孩子的聰明,又問道:“就算冬天流離失所,如今已是初春,災民為何不回原籍,開始新一年的耕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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