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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孩子是心頭肉,感情是心頭痛,即便如今想來,她也差點忍不住淚。可叫她更心寒的是他的態度,先前還那樣如珍如寶地捧著,忽然說不要就不要了,做得那樣決絕,一點餘地也不留。現在還來做出一副懺悔的樣子,豈不是可笑麼?

  而她不願為這可笑的東西落淚。

  謝凝忙仰頭眨了眨眼睛,不讓眼淚落下。

  她已清楚,眼淚是最軟弱無用的東西,若不在愛她的人面前流,不是被當做卑賤無用,便是被當做心機。

  她掐住自己的手心,越來越用力,刺痛越來越明顯,仿佛就要將手心抓破。就在此時,忽然一隻手將她的手覆蓋住,先是小心翼翼地握住,隨後強硬地將她的手心打開,不讓她傷到自己。另一隻手伸來,將她的眼睛捂住,不讓任何人看見她的淚。

  “你會好好的,你會比所有人都好。孩子……也會有的。”

  謝凝心頭痛得好像要裂開一樣,許多陳舊卻不能腐朽的憎恨在心裡結痂的傷口下蠢蠢欲動,仿佛隨時都能噴湧出來,將她的理智淹沒,叫她不顧什麼天下權勢,只想拉著眼前的男人,一起下地獄去。

  她用力掐著他的手,聲音顫抖,說:“孩子的事與你無關,可我,陸離,我真的恨你,恨你入骨!”

  陸離遮住她的眼睛,卻遮不住自己眼中的傷痛。怎麼能不痛呢?那也是他的孩子,是他與她的孩子。可是他的痛在她看來如同虛偽,不讓她看見也罷。她說她恨他,他也只能聽進心裡,輕聲說:“我知道。”

  他知道,他無可奈何,他也不知道用什麼方法才能叫她不這麼痛。他就這麼站著,一隻手握著她的手,另一隻手將她的眼睛捂住,掌心下是她濕潤的眼眶,是她顫動的睫毛。他能遮住她的目光,卻無法阻止無數的悲傷從他的指fèng里露出來,更不能抱住她安慰她,只能將那她的悲傷千倍萬倍地積壓在心裡。何時她解脫了,他才敢給自己解脫。

  兩人靜靜地站在暖春的溪邊,流水潺潺,天邊漸漸亮起光,江南春早,溪邊的蘆葦已經冒出一點點綠色的新芽了。一切都是新的,一切都是好的,只是他們之間的關係卻依舊沉在子夜裡,濃稠如墨,化解不開。

  許久之後,謝凝的情緒才平靜下來,她將陸離的手拿開,別過頭去用袖口輕輕地擦著,問道:“對小石頭,你怎麼看?”

  她的聲音還是啞啞的,但理智已經都回來了,不願繼續方才那個難堪的話。

  陸離也只好跟著她轉了話題,將她放開,負手站在溪邊,道:“這小子野心不小,江南流民之困經過半年的發酵,很快要變成流民之亂了,必須立刻想辦法。”

  謝凝點頭,方才小石頭的話里透著狠勁,仿佛恨不得造反,這或許就是大部分流民的心思:朝廷無用,不如反了!若是此時有誰登高一呼,再略施手段,想必會應者雲集。

  “要怎麼辦呢?”謝凝沉吟道,“小石頭這孩子不簡單,而且……我擔心其他沒人照顧的流民會如何。江南要下雨了,陰雨連綿容易生病,氣候漸暖又容易滋生蚊蟲,若是當真造成了瘟疫,後果不堪設想。”

  “此時最好的辦法就是先解決流民的病。”陸離低頭看向她,問道:“你信我麼?”

  謝凝一愣,抬頭看向他,他眼中卻黑沉沉的,看不見底下的神色,只是又重複了一遍:“陛下,你信微臣麼?”

  她當然不信他,她哪還敢相信他?但眼下除了他再無別人能用,再者,他在江南呆過,對江南比她這個困在侯府、深山、宮殿的女帝熟悉太多。

  “不信也得信。”謝凝垂眸,嘴角露出笑容,再抬頭已經是完美無缺又斯文秀雅的女帝了。“陸卿,這江南可就交給你了,你可別再次辜負朕的信任啊!”

  陸離想到上一次辜負她的信任,那後果,他也沒力氣再承受一次。他點頭說:“那就請陛下先扮演臣三從四德的妻子,低調行事,將一切都交給臣。”

  謝凝換上文雅秀氣的面具之後便從容了許多,仿佛剛剛在溪邊掙扎在憤恨里的女子是虛幻一般,她微微福身,笑道:“那就看相公的了。”

  這話里的兩個字刺傷了陸離,他低頭看著她,問道:“若是、若是……”

  他說得這樣遲疑,叫謝凝也好奇起來,“若是什麼?你想要什麼?”

  若是我將此事辦得妥妥噹噹的,能換你一聲真心實意的“相公”麼?陸離想這樣問,可是他心裡也知道答案,便不敢為自己心上添一刀,只搖頭說:“沒什麼。你一晚不曾合眼,若是困了,便去睡一下,我要同小石頭談一談。”

  謝凝點頭,回到山洞找了個平坦的地方靠著歇息。陸離一直站在旁邊,等她熬不住睡過去,才將外袍解下,輕輕蓋在她身上,轉身往另一邊走去。

  “公子……”那邊莫愁已經醒了,雖然不能起身,但由衷地向他道謝。“公子救命之恩,妾身來世做牛做馬報答您!”

  “不必了,是我娘子要我出手的。”陸離對站在一旁的小石頭說:“你出來,我有話要對你說。”

  小石頭皺眉,顯然十分不慡他這囂張的樣子,奈何他剛剛救了莫愁母子,便冷著臉站起來,同陸離走了出去。陸離將他一路帶到溪邊,才轉身盯著他問道:“方才你同九娘說的那些話是何意?你要造反?”

  第96章教訓

  面對陸離,小石頭便冷靜多了。他仿佛天生有種特質,在真心實意對自己好的人面前笨拙而害羞,但對方越是張揚惡意,他便越是冷靜從容。他絲毫沒有被陸離語氣中的責備嚇到,反而神色輕鬆地否認了。

  “陸公子,你說什麼呢?這話可不能隨便亂說。我知道你恨我將你們夫妻擄來此地,還將你的藥品都搶了,可這罪名扣在我一個流民身上,你不覺得可笑麼?造反?我從哪裡造反?帶著秀兒這個小女孩兒去打仗麼?”

  “你可不是一般的流民。”陸離戳穿道,“一個流民,哪能像你這樣從容?如何身懷武藝?如何有追魂香這等苗疆聖物?如何飼養苗疆五聖之一的吹風蛇?你或許沒發現,九娘同你說話時常文縐縐的,而你這個小流民,竟然一句句都聽懂了。九娘單純好騙,我卻是走江過湖做生意的,你騙不了我,你根本就不是普通人!”

  小石頭的偽裝被拆穿了也不慌張,反而笑了,望著陸離問道:“哦?那麼在陸公子看在,我沒兵沒糧的,要如何造反呢?”

  “糧食可以搶,現在正是好時機,至於兵麼,現在民怨沸騰。”陸離替他將計劃說了出來,“現在你手上這些人去攻打州府是不行的,但若是對付一些小鎮,卻綽綽有餘。等你們攻下第一座小鎮,拿到了糧食,自可以登高一呼。有糧食作保,自然流民雲集,你有些小聰明,大可以利用他們一個個地攻打小鎮。等州府發現你的行動,你便可以放出流民有瘟疫的消息,唬得官兵不敢行動,而你便趁機繼續壯大自己的勢力。現在糧食、藥品、禦寒之物全都集中在官紳手裡,對你而言反而是好機會,只要搶得一處,便是豐收,便能吸引更多人。”

  小石頭的臉色變了變,仍舊否認道:“好好的我造反做什麼?我向天借膽子了?”

  “膽子我不知你從哪裡借來的,也是天生?”陸離負手於後,不緊不慢地說。“至於原因……你怨天道不公,為何流民們勤奮好做卻要遭受大水。你恨官紳無情,明明可以開倉賑災,反而藉機囤米囤布,將流民逼得遍地屍骨。你覺得自己很厲害,今日能救一人,明日便能救千人萬人,今日能統領百人,明日自然能萬人之上。你小時候許是讀過一句詩,所以深信不疑。”

  小石頭僵著臉色問道:“什麼詩?”

  陸離笑了一下,說:“他年吾若為青帝,報與桃花一處開。”

  小石頭的臉色徹底沉了下來,他抿著嘴看著陸離,卻發現那男人的目光始終不曾動搖,而他更看不透對方的意圖。他心裡忐忑,臉上卻更加不肯認輸,迎著陸離的目光道:“你說得這樣清楚,不怕我殺了你?現在你夫妻的性命都捏在我手中,只要我一聲令下,你們都活不了!”

  “你不會殺我們的。”陸離適時地露出一點大人的穩重與嘲弄,“你的心還不夠狠,你的良知未曾泯滅——不要否認,否則的話,方才為何對九娘說謝謝?”

  小石頭的臉色終於狼狽起來,捏著拳頭惡狠狠道:“我是念著九娘的救命之恩,但對你卻沒什麼好感,你這傢伙心機太深,一看就配不上純真善良的九娘。若是惹怒了我,我一樣殺了你,再騙九娘說你被強盜殺了!”

  這話里也不知哪句刺激了陸離,他的眸色變了一下,卻極快地恢復了淡淡的樣子,道:“是麼?然後呢?你以為你真的能帶著這些流民走得久遠?你要知道,他們中許多要的只是三分薄田一份溫飽,你硬生生將天下與高官厚祿壓在他們頭上,不過是用他們的屍骨堆積自己的皇位罷了。更何況,你這樣子,能走多遠還不知道,現在卻已經將他們帶壞了。”

  “我沒有!”小石頭爭辯道,“他們只做過這一件壞事!”

  “但他們並未覺得這就是壞事,小子。”陸離提醒他,“你沒看到秀兒的樣子?她覺得搶奪是理所應當的,這世間富貴者就必須為貧困者讓步、施捨。若是為富不仁就算了,那些白手起家的富商,別人花了多少心血才拿到今日的富貴,憑什麼要無緣無故地給你們?你要公平,卻在做搶奪之事,這與你憎恨的官紳有什麼區別?”

  “那是……那是他們活該!”小石頭叫道,“他們搶不過我,那麼我自然能拿走他們的東西!誰叫他們沒用!”

  “強者就能掠奪,是麼?”陸離點了點頭,忽然出手如電,一下扣住了小石頭的肩膀,問道:“那麼我捏碎你的肩膀,也是你活該?”

  小石頭不料他竟會出手,躲之不及,瞬間便被抓住了肩膀。他待要掙扎,不想陸離的手竟如鷹爪鐵銬一般紋絲不動。心知自己遇到了深藏不露的高手,小石頭眼中露出一絲慌張,怒道:“原來你的斯文都是裝出來的!”

  “只是瞞住罷了。”陸離淡淡道,“九娘救你是真心實意,但你那一點追魂香卻暴露了你的噁心思,我不願明說,一來是不想九娘傷心,二來也想看看你到底想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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