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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麼餅?」

  「水晶餅。」

  這樣的要求,在洞房花燭夜裡提起,似乎有些不合時宜。但是,他是一諾千金的漢子,說出口的話絕不反悔。既然已經親口允諾,那麼,就算她說想要在大雪天裡吃清蒸鯉魚,他也願意脫光衣服,冒著刮骨裂膚的寒風,跑去河上臥冰求鯉。

  「好,那我這就去一趟廚房。」

  「去廚房作什麼?」

  「做餅給你吃。」

  石敢當挽起袖子,跨步往外走去,還真的要去廚房做餅。

  茵茵連忙拉住他,用盡力氣的搖頭,頭上珠環翠繞的鳳冠也跟著叮噹作響。「不要不要!我要吃的,是城東那間德恭鋪子裡頭的水晶餅。」

  德恭鋪子的水晶餅,在京城裡遠近馳名,是高官女眷們的最愛,往往尚未開爐,就被預訂一空,有銀兩都未必買得著。

  他擰眉想了一會兒,望望窗外冷寂的夜色。

  「那——那——我明天就去幫你買。」

  「不行,我今晚就要吃。」

  「可是——」

  這兩個字才剛說出口,粉臉上的笑容就消失無蹤,她眨著水汪汪的眼兒,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像是隨時都要哭出來。

  「你才剛剛答應過的,不到一眨眼的功夫,立刻就要變卦了嗎?」她轉身趴到鴛鴦枕上,開始嚶嚶啜泣,哭得肝腸寸斷。「我就知道,你跟其他男人一樣,說的話都不老實,只是想哄我——」

  聽見她的哭聲,石敢當馬上就慌了手腳。

  「我去、我去!我這就去!」他像是被火燙傷似的,猛地跳下床,三步並作兩步的衝出臥房,急如風火的衝出去替她買餅了。

  直到腳步聲遠去,趴臥在鴛鴦枕上的茵茵,才慢吞吞的撐起身子。她望向窗外,清澈的眼裡沒有半滴的淚,先前的啜泣,只是為了騙他出門。

  她俐落的起身,拿下藏在床架上的包袱,轉身往花廳走去,準備儘速離開這兒。

  經過木雕桌旁時,那對大紅的龍鳳燭火光躍然,讓她看見那件擱在角落的破舊皮氅。原本急著趕路的腳步,突然間停了下來。

  石敢當急著去替她買餅,甚至連禦寒的皮氅都忘了穿。

  她拾起那件皮氅,擱在桌上攤開,軟嫩的小手撫過毛皮上的縐摺,一股微乎其微的惆悵,悄悄從心裡冒出芽。她的心有一小部分,好像在那一瞬間變得柔軟了。

  鏘鏘!

  遠處,傳來更鑼的響聲,茵茵驚醒過來。

  二更了,再不走就太遲了!

  她咬咬唇,把皮氅摺疊整齊,再拿下鳳冠,擱在皮氅上頭。「石敢當,咱們後會有期了。」她喃喃低語,聲音很輕很輕。

  接著,茵茵抓起包袱,推開木門,飛身縱躍,潛入濃濃的夜色之中。

  第四章

  長亭外,古道邊。

  夜色深濃,幾個時辰前的一場大雪,把四周都染上一片淡淡銀妝。

  茵茵踏過厚厚的積雪,咚咚咚的跑上十里亭的階梯,把包袱擱在石桌後,這才坐下來休息。

  原本以為,龍無雙既然猜出她要開溜,就會嚴加防範,派人在外頭看守。哪裡曉得,她從新房溜出來後,一路通行無阻,沒有受到任何阻礙,順順利利就溜出龍門客棧。

  那個龍無雙,莫非以為,只是扔下兩句意味深長的警告,就能嚇得她不敢逃走,乖乖作石敢當的老婆?

  哼,想都別想!

  茵茵面向京城的方向,得意的哼笑幾聲,慶賀即使不靠長空的援助,也能開溜成功,甩掉那些客棧里的邪門傢伙,以及那個被她要得團團轉,卻仍視她為珍寶的石敢當——

  想到他,成功的滋味,突然變得不再那麼甜美。

  那個笨男人捧著餅回來後,發現屋內空蕩蕩的,新娘再度逃得不見蹤影,會不會暴跳如雷?不,照他的性子,只怕是會杵在那兒,好傷心、好傷心的看著她留下的鳳冠發呆——

  該死,他傷不傷心,又關她什麼事?!

  茵茵用力搖搖頭,把那雙太過真誠清澈的眸子甩出腦海,刻意漠視心中浮現的一絲絲罪惡感,強迫自個兒把心思擱回正事上。

  夜半時分,亭內空蕩蕩的,連個鬼影子都沒有。但是她還是謹慎的左顧右盼,確定四下無人,才一拍石桌,飛身跳上亭子的石樑。

  寶貝啊,她的寶貝啊,她這就來讓它們重回她的懷抱了!

  小手在石樑間東摸摸西摸摸,找了一會兒,總算摸出一個用牛皮包裹的東西。

  她面露喜色,翻身跳下來,伸出顫抖的小手,掀開軟韌的牛皮。當那疊菜譜映入眼帘時,她幸福的嘆了一口氣,忍不住捧起菜譜,緊壓在自個兒的心口。

  噢,她的寶貝啊!

  龍無雙猜得沒錯,這些年來,她所偷來的菜譜,的確都還在她的手上,她非但沒有放火燒了,反倒小心翼翼的保護著,每本菜譜都簇新完整,書頁上連道摺痕都沒有。

  嘿嘿,這些菜譜可都是無價之寶呢!她是個貪吃之人,怎會不曉得這些菜譜有多麼貴重?只要先擱在身邊,藏個十年八年,往後肯定能賣個好價錢。先前會扯謊,騙那些廚子們,說菜譜已經燒了,只是為了讓那些人死心!

  確定寶貝菜譜沒有損傷,她又掀起牛皮,仔細找了找,卻發現裡頭除了菜譜,就什麼東西也沒剩下。

  咦,怪了,沒有大哥的口信?

  茵茵蹙著柳眉,重新把牛皮包上,再擱進包袱里,一邊納悶著,長空究竟是躲到哪裡去了。

  難道,他還待在綺春園裡享福?不對啊,他們賺的銀子,不是老早被他花光了嗎?

  青樓里最是現實,有銀兩的時候奉若大爺,沒銀兩的時候就棄如敞屣。一旦床頭金盡,就算他模樣生得再俊俏、嘴巴說得再好聽,也會在最短的時間內,被老鴇轟出來——

  還沒能想出長空可能的下落,雪地里就傳來動靜。

  茵茵全身緊繃,迅速摸出彈弓,扯緊牛筋,對著亭外喝問。

  「是誰?!」

  十里亭外,走來一個高壯得像大熊般的男人,大大的腳在雪地上踩出一個又一個窟窿。聽見那聲嬌喝,他停下腳步,沉聲答了一個字。

  「我。」

  是石敢當。

  她訝異得唇兒微張,萬萬沒想到,兩人的「後會有期」,竟會來得這麼快!

  「你怎麼會知道我在這兒?」她問。

  「龍姑娘說的。」他還沒回客棧,就遇見了掌柜,傳來龍無雙的口信,說他的新娘子在洞房花燭夜裡就不安分,半夜裡跑來城外十里亭溜達。

  可惡!

  她低咒了一聲,這才知道龍無雙不是全無防範。

  石敢當踏入十里亭,掏出懷裡的紙袋,送到她眼前。「你要的餅。」他輕聲說道,呵出口的氣都化為暖暖的白煙。

  「謝了。」茵茵順手拿過紙包,手心就驀地一暖。

  即使冬夜冷寒,他又揣著餅追了一段時間,紙包里的水晶餅卻仍有餘溫。這個男人,只因為她說要吃餅,就冒著刮骨裂膚的寒風,跑過大半座京城,把餅鋪的人挖起來,特地開爐做餅給她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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