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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聞人雋被衝擊得說不出來話,駱秋遲卻已攫住她的眸,沉聲道:“而我,寧願相信,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沒有誰生來就是螻蟻,就是糙芥,就該承受千百年舊制所帶來的不公,人之性命,生來平等,貴族又如何?寒門又怎樣?大梁用來衡量人才的標準只剩這個了嗎?偌大一國,泱泱四海,千秋萬代下去,若都不改這可笑的沉疴舊制,遲早自取滅亡。”

  “從前的魏於藍,魏少傅,他殫精竭力,傾命以付,寧願失去恩師愛人,眾叛親離,也要拼死開了麒麟擇士,為了什麼?就因為他知道,寒門不會只出他一個魏於藍!”

  “天下還有那麼多有才有志之士,他願意用自己來搭路,願意為他們多爭取這一點點出頭的機會,他做到了,即便付出慘重的代價,但他亦不負生平所願,欣慰而去。”

  “有人罵他欺師滅祖,有人諷他薄情寡義,這又如何?功過是非,百年之後自有分說,但天下寒士都不會忘記他,也自有同道中人,願追隨他的腳步,將他未盡之事延續下去,走到——”

  駱秋遲低下頭,對著聞人雋瞪大的眼睛,輕輕吐出四個字:“不、死、不、休。”

  聞人雋心一顫,像有把大錘重重敲在耳邊,振聾發聵,她猛一激靈地拉住駱秋遲:“老大,你,你是想像那魏少傅一樣,為天下寒士出頭,對抗世家貴胄,動搖,動搖大梁千百年的……”

  “小猴子,嚇到你了嗎?瞧你這慫樣,得了得了,不用把我抬這麼高,我嘛,不過俗人一個。”

  駱秋遲看出聞人雋心中驚怕,笑了笑,揉了揉她的腦袋,“捨生取義這種事永遠不缺人去做,多我一個不多,少我一個不少,我不過是恰巧有點反骨,既然閻王爺沒收我,竹岫書院收了我,那就且看看,我能不能把一灘千年死水攪一攪,攪出些不一樣的名堂來。”

  聞人雋雙唇顫動起來:“可,可這千年‘死水’太深不見底了,一不留神,一不留神你就會被卷進去,活生生淹死的……”

  “淹死?”駱秋遲撲哧一笑,“小猴子,你忘了,駱衡會淹死,駱秋遲不會。”

  他與她四目相對,聲音似帶了蠱惑一般:“況且蜉蝣撼樹,也是極有趣的一件事,不是嗎?我只是想試一試,以一己之力,看能在這灘渾水中,走得有多遠,有多深。”

  他伸手撐住牆壁,又圈住了聞人雋,俯身低頭,幾乎要湊到她鼻尖了。

  “小猴子,你猜,倘若一個寒門學子在竹岫書院裡,不倚仗任何外力,僅憑自己,反而一步一步,站到了最高峰,壓過了一眾世家貴族,這是不是很諷刺?”

  聞人雋看著那張近在咫尺的俊臉,咽了咽口水,心頭狂跳不止,只聽那個清冽的聲音接著在耳邊道:“而這,只是第一步,魏少傅能做的事情,我也能做,但要站到更高處,才有機會做更多的事情。”

  “有些東西,一朝一夕是難以改變的,可若沒有人去做,那就連一丁點改變的可能都不會有了,人這一輩子,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總要替自己找點樂子,不然豈不是太無趣了?生命一眼望到了底,還不如早早買好棺材,埋進黃土裡了事,你說對不對?”

  聞人雋怔怔地眨了眨眼,沒有開口,駱秋遲道:“嗯?小猴子?”

  他忽地壞壞一笑:“話說,你的臉為什麼這麼紅啊?”

  聞人雋一激靈,猛地推開那隻伸過來的手,一個彎腰鑽了出去,大口呼吸著:“對,老大,我覺得你說得太對了,簡直擲地有聲,可歌可泣,感動神明!”

  她伸手不住給自己扇著風,滿臉嚴肅,一派正義凜然之態:“你要做的事情太有意義了,我也想一起做,緊跟你與魏少傅的腳步……”

  駱秋遲似笑非笑,忽地屈起手指,一彈聞人雋額頭:“你就算了吧,還是先長長個頭,以及……胸前那二兩肉。”

  “你你你……”聞人雋一張臉登時熟透,剛才那幾下風都白扇了,她又羞又惱:“老大,你又耍流氓!”

  駱秋遲把兩隻手背到腦後,吹了聲口哨:“對著你有什麼流氓可耍?巧婦難為無米之炊,色狼不盯無料之胸,這點道理都不懂?”

  聞人雋退後一步,一把捂住胸口,羞惱到不能自已:“你,你,你簡直無恥下流……”

  她真懷疑自己腦子是否進水了,為什麼前面有那麼一刻,會覺得他形象很高大光輝?

  “你什麼你,行了,餓死了都,走!老大帶你吃好吃的去,給你長長那二兩肉……”駱秋遲一把拽過聞人雋擋胸的手,不由分說地把人往外拉,聞人雋欲哭無淚,抬袖擋臉:“老大,我不想認識你……”

  ☆、第二十七章:馬場戲弄

  長風掠過浮雲,窗外斜陽籠罩,糙木搖曳,亭台水榭如夢如幻,天地一片靜謐。

  聞人雋撐著下巴,心神有些恍惚。

  自從聽了駱秋遲那番話後,她回去後就做了個夢,夢到書院第一次大考,放榜時,付遠之卻不再是第一名,而是變成了駱秋遲,所有人都圍著他道喜,女學個個眼冒紅心,對他又崇拜又愛慕,全然忘了從前是怎樣圍在付遠之旁邊的。

  這還不算,夢裡,駱秋遲還撥開人群,逮住一臉失落的付遠之,得意洋洋,氣焰囂張,狠狠將他奚落了一番。

  付遠之被傷了自尊,臉色煞白,正要黯然離去時,最過分的一幕出現了,夢裡的那個聞人雋,竟然一下冒了出來,挽住駱秋遲的手,對著付遠之冷嘲熱諷道:

  “哼,你本來就比不上駱師弟,人家是麒麟魁首,是天縱英才,是竹岫書院第一人,你算什麼!”

  她每多說一句,付遠之就後退一步,雙手顫抖不止,到最後再也聽不下去,扭頭絕望奔入風中。

  半空中真正的聞人雋看得氣死了,一個勁直跺腳,對著地上那個假的怒斥道:“聞人雋,你瘋了嗎?你在幹什麼,你忘了世兄對你有多好嗎?你怎麼能做出這樣的事,你還不快追上去安慰他,你太壞了……”

  那個“聞人雋”充耳不聞,依舊挽著駱秋遲的手,笑得一臉諂媚,讓人想揮拳打去。

  半空中的真身氣壞了,頭一回想擼起袖子,衝下去干架:“不可能,我不可能有這麼賤,你到底是誰?!”

  那張臉陡然抬起頭,變成一把大鬍子的東夷山君,虎目生威:“怎麼,小猴子,你想打我?”

  半空中的聞人雋嚇了一跳,連忙剎住腳步,瞬間慫了回去,還來不及喊聲“大王”,那張臉就已經一個變幻,又化作了玉樹臨風的書生,一襲白衣勝雪的駱秋遲,他叉腰而笑,笑得又得意又狂傲又欠扁:

  “我說了吧,我就是要殺了你的付師兄,殺掉他的銳氣,殺掉他的驕傲,殺掉他最為珍視的一切東西,讓他跌落雲端,再也爬不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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