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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加圖索輕嗤一聲,帶著隨從出了帳屋。

  赫倫關緊棉簾,將難以入耳的動靜屏蔽在裡面。

  “真是個蕩婦!”他說,“她是神明對達荷最大的懲罰。”

  “我的眼線告訴我,她以同時招待多個男人為特點。”加圖索晃了晃手裡的登記冊,“達荷一定知道她賣yín的事實,他只是忍著不說而已。他抓走塞涅卡的事,我該找他算帳了!”

  赫倫想了一會,“你想逼著他們離婚?讓達荷失去倚靠?”

  加圖索拍拍他的臉,神情有些玩味。他的雙臂交疊在胸前,身體微微後傾,揶揄之中捎帶點無奈,好象是在怒其不爭。

  “你現在才反應過來嘛?我蠢笨的表弟?”他笑著說,“我本以為當了護民官,你那顆如玻璃般剔透的心臟,早應該塗畫上精明的污漬了。”

  “勾心鬥角使人勞累,不是嗎?”赫倫說,“你曾經告訴我,為魔鬼引路的人終將被魔鬼引路,實績比什麼都重要。”

  “可既然踏入政治的渾水,獨善其身比皇冠上的寶珠還罕見。”加圖索笑了笑,“我十分期待地見到,你的心臟被這灘渾水污染的那一天。”

  赫倫頓住了,沒有做出應答。這無疑是句不太好聽的忠告。

  “我也曾象你這樣單純。”加圖索繼續道,語氣里有種看盡滄桑的疲憊,“可元老院就象施了黑巫術的染缸,進去的政客都要變成心思黑暗的人,包括達荷,也包括我。”

  赫倫沉默了起來。他鎖緊眉頭,眼神很沉定,整個人都處於一種思考得出了神的狀態里。許久,他才重新張口:“我突然發現,我好象不太適合攪政治這趟渾水。”

  ……

  沒過幾天,加圖索將物證和人證提交到法院。

  尤莎作為貴族,卻從事賣yín的事實傳遍了羅馬的上流社會。

  貴族們對她的放蕩早有耳聞,只是這些沒被證實的留言就象鏡花水月,不具備什麼說服力。而現在,她成了上流社會的笑柄。許多嚴格的家長,以她為例教育自己的女兒,不要象尤莎一樣做發情的母獸,要象密涅瓦女神一樣智慧而貞潔。

  她的父親是個愛好面子的人,極為重視家族榮譽。他不堪忍受女兒帶給自己的侮辱,勒令她與達荷離婚,將她驅逐出羅馬。

  從此,尤莎只能生活在行省,踏不進羅馬一步。

  但她不在乎。

  她有錢、有貴族身份,即使在相對窮困落後的行省,她也能享樂。如加圖索所言,她只是將賣yín的床榻換了個地方。

  而比她更加備受嘲笑的,是達荷。一個縱容妻子賣yín的丈夫,會被質疑是瘋子或具有生理缺陷。

  但他損失的不止這些。

  達荷與斯蘭不和,倚靠他的岳父很長時間了。

  他與尤莎的婚姻破裂,也失去了最大的靠山。

  很快,他就因“審判不當”的緣由被人誣陷,失掉了法官的職位,成了沒有任何官銜的空職元老。他以邪惡的手段去謀取政治利益,最終也被政敵以同樣見不得光的手段對付。

  ……

  雨水已經持續好幾天了,羅馬變得潮濕而泥濘。乾枯的樹木逢得春雨,爆出鮮綠色的青芽;蟲子在泥土裡繁衍生息,冬眠的蛇也漸漸甦醒。街道的髒亂污染了女子的裙擺和男人的長袍,平日裡乾燥的飛揚的灰塵攪和在雨水裡,堆積在走道上。

  這是生機勃勃的時候,也是最髒亂的時候。

  赫倫的職務愈發繁忙,他收到許多抱怨的來信。新一年的開啟給他增添了許多負擔,萬物伊始之時便是勞累奔波的預示。

  作為護民官,他接觸的都是最瑣碎和實際的問題。從歷史和哲學上習來的理論,在現實情況中就顯得杯水車薪,甚至無力到不堪一擊。廢棄陶罐的處理,橄欖油的排放,街道的塵土清掃,這些於希臘聖哲的諄諄教誨和流傳千古的政客名言毫不相干,卻最貼近平凡人們的生活。

  羅馬人每天都要製造大量的污水和垃圾。這些遭人遺棄的東西需要通過下水道,排入台伯河中。

  下水道的重要性就可見一斑了。

  由於排水道太細,下雨時河水漲高,反而倒灌進排水道。於是污水帶著瘴氣,連同使人掩鼻的垃圾,都流淌到街道上。

  人們對此叫苦連天,不敢再出門。開張的餐食鋪只得關閉,只要油坊和糧食坊還在勉強營業。不良的排水,使得浴場的經營都受到了影響,倒灌進來的濃黑污水流到浴池裡,一時間臭氣熏天,把所有泡澡的人都嚇得驚慌失措。

  羅馬城仿佛被這場綿延不絕的雨水封鎖住了,牢牢地被囚在這潮濕的牢籠里,陷入了一片死寂,失掉了以往的活力。

  赫倫決定建設新的下水道。

  首先就需要確定一個效益最大的地址。

  為此,他奔波了好多天,四處視察,將可能的地址研究一番。他曾把幾處選址遞交給元老院,請求那些看似經驗豐富的白袍傢伙們做個定奪。可實際上,狡猾的元老們不敢承擔責任,便將這個決定又推了回去。

  回家後,赫倫勞累地躺在床上,四肢無力地癱軟著,臉上、頭髮上還沾有幾道野外的灰漬。

  奴隸們點燃怡神的薰香,脫下他的官袍拿去洗淨,替他擦乾淨手和腳,在他的額頭上敷了一塊蘸有薄荷水的紅絲巾。

  他們做完活計,就飛快地離開了,只留下盧卡斯一個人與主人共處。

  他們對盧卡斯與主人的親密關係心照不宣。這在羅馬荒yín混亂的大環境中不算罕見。

  “老天爺!亞里士多德摸清了人的靈魂,凱撒率領鐵騎征服了整座高盧,他們都沒有說過該在哪兒建設下水道,讓那些該死的污水和垃圾消失不見!”

  他扶著絲巾,閉著眼睛說。

  盧卡斯用濕布擦他的臉,捧起他的腳踝。不出他的意料,赫倫的腳上磨起了一片水泡。

  “從生下來就被絲綢包裹著的腳,果然無法與堅硬的雨鞋貼合。”他拿起一根銀針,“您的腳可比您要造福為民的心嬌弱多了。”

  赫倫的腿光裸著,大大方方地伸過去,“元老院那幫尸位素餐的傢伙,他們把所有的智力都用在討好皇帝和爾虞我詐上了。推脫責任是他們的拿手好戲,等到同僚倒霉時就在一旁看笑話。”

  盧卡斯仔細地挑破水泡,“您沒有向克勞狄大人徵求建議嗎?他會給您最忠實的勸告。”

  “加圖索可從來沒有處理過下水道的事務,在這方面他的經驗還不如我豐富。”赫倫輕嘆,“他更擅長於混跡元老院,和他口中的白毛猴子一樣玩弄權術,而不是做這些真正利民的麻煩事。”

  盧卡斯為他揞上藥粉,想了一會說:“您還有我這個貧苦出身的愛人,我想我在這件事上有一點實際作用的發言權……”

  赫倫坐起身,攀著他的肩膀,饒有興致地說:“說說看,我的寶貝!”

  盧卡斯笑了笑,“我想……下水道可以設在沼澤附近。”

  “沼澤?!”赫倫驚疑,“我見都沒見過那種地方。”

  “那是個充滿瘴氣、孕育瘧病的地方,只有買不起通風房屋的窮人才會住在那裡。我小時候,就因為要抓一隻麻雀烤來吃,差點跌進去淹死。”盧卡斯說。

  “我只在童謠里聽說過沼澤,它多半以惡巫的蝸居為形象出現。”

  “所以,下水道就應該設在那裡,使其與河流相連。”盧卡斯說,“漲水時河流倒灌,沼澤就會變成湖泊,然後再將湖水引入台伯河。這樣的話,沼澤的毒氣就能得到減弱,被人詛咒的濕地也能成為造福人們的地方……”

  赫倫呆愣住。他靜默地盯著盧卡斯,嘴唇抿和著微微努起,黑眼睛外罩一圈溫暖的光暈,象黑瑪瑙石反射的亮光,也變得沉靜幽邃起來。

  他湊近點,將頭搭在盧卡斯肩上,眼睫顫動起來,抱著他說:“盧卡斯,如果沒有你,我什麼都不是。”

  “噢別這麼說!”盧卡斯微笑道,“我只是比您多吃了點苦。苦難以兇悍的方式賦予人智慧,您只是過得太平順了。我願意替您承受得到智慧所付出的一切代價,您只要坐享其成就行。”

  赫倫搖了搖頭,發出喟嘆,輕輕地閉上眼睛,“不僅是這樣,盧卡斯……你已經救了我無數次了,可不只是一個下水道這麼簡單。”

  他頓了一下,“我有時候可真覺得,你才是我的主人。”

  作者有話要說:

  查資料很耗時,更晚了。

  這一章關於下水道的知識,我看的是一篇學術論文《古羅馬城下水道的修建及對城市發展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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