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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窮書生滿腹憤恨,一身傷痛,氣得鼻子冒煙——窮書生?窮怎麼了?綠豆眼?狗官瞎了他娘的狗眼!

  要錢沒有,要命一條,命你要我省著,省著幹嘛?你說就你敢管,有本事你倒是管啊!

  狗官又歪鼻子斜眼的,從頭到腳、從裡到外,引經據典地把他整個人嘲諷了一遍,撂著不管了。

  他在大理寺的小班房裡大病一場,下不了床,走不了路,萬念俱灰,天天盼著有人來把他抬出去扔了,哪怕橫屍街頭,也比死這髒地方強!

  可事與願違啊,狗官們狗衙門不知打著什麼壞主意,竟然還派大夫來給他治病。行,治病就治病吧。他思前想後,把自己短短不到二十年的人生從頭到尾回味了個遍,嘴裡心裡都是苦的。苦,就是不甘,不甘,就是不甘。

  病終於好了,腿傷還沒好。他從窗口看出去,見庭中花木匠人在忙著修剪樹枝——看,樹被砍了枝椏,被砍了枝椏就不活了嗎?活。還越活越高大。光、風、水,千尺黃泉,萬丈雷霆,難道就容不下一葉綠芽嗎?

  狂躁的窮書生自覺茅塞頓開,已然參透自己那過去不到二十年、乃至將來不知何時就會戛然而止的飄忽光景中的一切。他懷揣勘破一生的滄桑和猶然不屈的銳意,穿過大理寺里里外外,滿庭葳蕤松柏的濃蔭,一步步踩刀子般,忍著鑽心疼痛敲開了薛狗官的房門。

  薛狗官早就料道般,正坐書案前翻閱他鄉試時做的考卷,眼皮也不抬,劈頭蓋臉道:“不錯。你沒錢,我有錢,這次做虧本買賣,就當我用錢買你的理。”

  窮書生來求人,可仍不會說求人的話,從頭到腳審視了自己一番,深知自己爛命一條,連一樣拿得出手的賄賂禮物都沒有,破罐子破摔,咬牙切齒:“只要大人願意做主翻審此案,哪怕殺人放火,要草民做什麼都行。”

  薛狗官挑眉打量了他一番,大概一時沒想好給他派個什麼殺人放火的活兒,想著想著還跑了神兒,又把人撂著不管,自顧喝茶逗鳥玩了起來。

  直到窮書生燥脾氣又要上來、即將吹眉毛瞪眼時,薛狗官的神色不知何時悄然沉肅起來。

  薛狗官捏著黑八哥屁股後頭揪下的一根鳥毛,在“混蛋!”、“蠢犢子!”、“廢物點心!”的嘰嘰喳喳鳥罵中緩緩轉過身,看向書生,防隔壁有耳般,低聲說:“殺人放火,一時還用不到你。書生,這案子本官管下了。本官負責鋪平道路,你要做的,是記住今天自己推開這道門時,心中所思所想。來日方長,一刻也不能忘。”

  ------

  來日方長,來日方長。

  四字如讖言,如詛咒,如跗骨之蛆。

  衛大人驚坐而起,在混沌夜色中悄悄開窗點亮一盞油燈。窗外黑黢黢的山影如同蟄伏的巨獸,眈眈窺視,仿佛隨時會一躍而起,縱身撲來。

  怎麼會突然做那麼多夢?他掰指頭算了算時間,哦,到日子了。

  十年生死兩茫茫。亡魂來歸,從未缺期。

  他看了眼外間,怕吵醒地上幾個學生,輕手輕腳從剛打好的包袱里又抽出筆墨紙硯,壓低了聲音,悄悄對著空氣說:“對不住,忘了。離京在外,未曾準備奠儀。這一年朝中事多,這會兒不方便一一述與你聽,等回去後我再寫給你。”

  頓了頓,又說:“還有,大人當初的告誡,裴謹記在心,一刻也不敢忘……今後再不敢忘。我明日就回京了,大人放心。”

  三個偷瞄的學生聽不太清衛大人在嘟囔什麼,尖著眼瞅衛大人燈下運筆。直到衛大人擱筆靜坐了片頃,拎起那一小截紙頭往油燈火苗上送時,才堪堪辨認出半行字跡:“君埋泉下泥銷骨,我寄……”

  我寄什麼?

  燒掉了,看不清。

  地鋪上仨少年書生面面相覷。搜腸刮肚背了半天書,那吳桐忽然福至心靈,得了一個和肖大寶化干戈為玉帛的好機會——少年人在另一少年的脊背上悄悄劃拉寫道:

  “人間雪滿頭。”

  我寄人間雪滿頭。

  作者有話要說:

  內個,先,先苦後甜...

  十四和良王的小甜餅,或者宋蕭(介個也闊能木有)的番外過幾天不定期掉落~

  感謝愛笑的夢音、冰心凌魄的地雷,感謝粗穀穀、司徒清離、陸北瓷的營養液~

  感謝聶無雙、麼鳩的長評~

  “君埋泉下泥銷骨,我寄人間雪滿頭。”——白居易《夢微之》

  下一個坑名《大隱隱於辦公室》,存稿中,會在專欄先開文案,可以收藏作者專欄關注,期待下一路繼續同行哦~

  (《下朝》:“不,等等,我還沒完,放我甜餅粗來。”)

  第68章 番外二(上)

  番外二

  暗塵隨馬去,明月逐人來。

  (上)

  除夕才歇了沒幾天,就復朝了,眼見要到上元,不知道還放不放假。滿朝文武起早貪黑,累得精神恍惚,工作強度一夜回到解放前。

  為什麼呢?因為南皇帝他撂挑子了。

  話說北歸以來,這位南皇帝就成天琢磨著要還位——不還不行。打仗時大夥都巴巴追著他,可八州平復後,原先縮頭噤聲的鴕鳥鵪鶉們都紛紛活絡起來,譬如逃難海外的十四他七哥珠王殿下,就開始嚷嚷什麼“還位正統,以順皇天之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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