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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響,林舒既沒有聽到床邊的人再開口、也沒有聽到對方離開,臉憋得通紅,正在猶豫要不要偷偷看一眼的時候,Lorenz口氣平淡地問她。

  “既然你連這種小小的精神感冒都不打算戰勝了,那我現在就出去告訴你媽媽,你已經準備好放棄自己未來的人生和你的大提琴了。”

  林舒掀開被子一躍而起:“你胡說八道什麼——!!!”

  Lorenz和她對視:“那就證明給我看。”

  “你想讓我怎麼證明?!”

  “你難過的時候會怎麼做?”

  “怎麼做……當然是拉琴啊。”

  “很好。”

  Lorenz一臉意料之中地從背後變出了林舒的那把大提琴,有點粗魯地塞進了她的懷裡:“就現在,拉吧。”

  那個時候林舒還不知道這個可惡的女人會帶著大提琴來拯救自己很多次,不過這不影響她逐漸認識到一件事:

  感冒就是這樣,永遠不合時宜的鼻塞流涕咳嗽頭疼,感冒病毒可不會管你明天是不是有一場重要的考試,更不會管你是不是正當著上千人的面做演講。雖然不會從根本上動搖人的健康,可是卻能算得上是給生活造成嚴重困擾的幾種疾病之首。

  畢竟你永遠無法預測這些症狀究竟會什麼時間以什麼樣的次序登場,接受、面對,然後安靜地等待這些過去就好了。

  感謝Lorenz教授教給了她這些。

  “只是感冒而已,只是感冒而已……”

  林舒一邊神經質地飆淚,一邊跌跌撞撞地跑向自己的大提琴。直到抓住指板,她才鬆了口氣,只是眼淚還在不由自主地向下淌。不過沒關係,她擁在懷裡的是恰好能夠撫平她創傷的東西。

  思考連多一秒都是浪費,歡快到顯得幾乎違背了大提琴給人第一印象的明艷琴音自林舒指尖爆發了出來。在離岸幾千里的海上,雀躍地對著空無一人的觀眾席訴說著她對於土地的熱愛。

  林舒有三個家鄉,每一個都是他生命中無法割捨的一部分,因為不管是哪一個,都有愛她而她也深愛的人在那裡幸福的生活。她對於‘民族’,還有‘土地中流淌著的血液’不感興趣,也沒有她父親或者徐任之那樣對於特定國家象徵的深厚感情寄託。她和她的母親一樣,她們像浮萍,雖然有根,卻從未扎進泥土中。不過她是個幸運兒,這個世界喜歡她,贈她以愛意、贈她以天資、最後乾脆贈她以順遂的命運。

  無論如何,當林舒拉到第三章的時候,她平靜了下來。

  雖然抵抗過於負面的情緒耗盡了她的心神,讓她在此刻有點筋疲力盡了,不過能再一次戰勝感冒,總歸是一件讓人開心的事情。

  林舒舒了口氣,準備善始善終地把這首曲子拉完。

  “那你為什麼不喜歡這個世界呢?”

  一個冰冷、輕柔的男聲問。

  “我——”林舒抬起頭,然後驚恐地站了起來,她起身起得實在太猛,以至於直接把身後的凳子撞得翻了個仰面。

  循聲而來的海怪不但爬上了甲板,還硬生生地用自己的觸手們把這艘緩慢地漂著的船拽得停了下來。燦爛的陽光照射下,觸手不但纏上了風帆,有些甚至還鑽進了駕駛室,牢牢地抓住了舵。這些散發著奇特光澤顏色各異的觸手,有的看起來就像是水母帶著毒腺會刺人的細密觸鬚,有的看起來則能令人第一時間聯想起深海章魚或者大王烏賊來。林舒盯著充足的光線打量著上面密密麻麻的吸盤,頭一次對自己沒有密集恐懼症而感到遺憾,否則這個時候她就能愉快地暈過去一了百了了。

  說好的恐怖片都在晚上才開始播的呢!!!!!

  “你,你……”

  林舒強迫自己把視線焦點轉向海怪的臉,畢竟那裡比較像人,可接受度最高。而當她真的在近距離、保持著清醒的意識看全了海怪,她不但沒有被海怪那自耳端披散而下的新娘披紗般的薄膜吸引,也沒有為海怪銀色的長髮和漆黑的眼睛打動,反而情不自禁地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海怪的嘴唇上——

  ——那透明的、哪怕閉緊也還能將牙列看的一清二楚的嘴唇。

  這極具驚悚片特徵的視覺效果實在太過震撼,震撼到林舒這種粗神經都下意識連退了好幾步,在還沒放下琴弓的時候下意識地去摸旁邊的魚槍。

  “你打算用那個來攻擊我嗎?”

  海怪仍然用他冰冰涼的嗓音以陳述的語氣問著問題,不過他的行動就沒有那麼平和了。在林舒反應過來之前,已經有兩根觸手以閃電似的速度把魚槍搶了過去,然後相當囂張地當場直接掰成了幾段。殊不知當他開口說話,林舒的眼神徹底呆滯了,根本來不及注意那些。

  她看著那張透明的嘴唇一張一合,雪白的牙齒和猩紅色的舌頭在那幾乎起不到什麼遮擋作用的唇瓣後面晃來晃去,冷不丁感覺到了頭暈。

  ……那大概是大腦中僅剩的理智在扇她耳光。

  林舒終於開始反思自己毅然跑到海上來的決定到底正不正確了。

  “是我嚇到你了嗎?”

  海怪遲緩地察覺到了林舒的目光,他十分懊惱地用深色不透明的觸鬚擋住了自己的嘴,像個在初戀面前因為外貌上的缺陷自卑得方寸大亂的少年,殊不知非人的部分橫亘在屬於人類的臉龐上只會加劇詭莫的妖異感。

  “不,那個,你長的挺好看的……”林舒結結巴巴地解釋:“只是恐怖谷效應……所以你還是,還是先把觸手放下來吧……”

  林舒定了定神,放下大提琴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解下自己的項鍊,顫抖著遞給海怪。

  “我既然來了,你能不能把琴弓還給我?”

  見到海怪真的慢吞吞地伸出手——是的,是他的手,雖然形狀有點像鯨魚的鰭,不過擁有靈長類動物的肘關節和指關節,所以那仍是一雙手——而不是觸鬚來接,林舒感到了久違的緊張,她低頭看著手中的項鍊,歐泊在自己的手掌上投射下斑斕的光點,下意識地抿了抿嘴:“你自己把這個墜子拆走,究竟怎麼裝的,我用鉗子卸都卸不下來……”

  等待的手沒有伸到面前,林舒反而感覺到腰上一緊,愣神中看到飛速接近的海怪的脖頸時才反應過來自己這是被海怪抱了起來。她汗毛直豎,那種無法用語言形容的、來自於本能里的恐懼促使她發出了聲短促的尖叫。

  在挨上海怪的軀幹前,林舒死死地閉上了自己的眼睛。

  原本她以為會碰到充滿海水氣息的冷血動物一樣的皮膚,結果挨上臉頰的部分竟然是溫熱的。

  像人一樣。

  海怪水霧般的吐息噴在林舒頸側:“你還沒有回答我,為什麼你不喜歡這個世界呢。”

  假如換個物種,林舒現在估計已經暴走了,奈何與她親密接觸的並不是男人,勉強還在忍耐的範圍。

  “我不知道了,我挺喜歡這個世界、不不不,我很熱愛這個世界的,你這個問題我沒法回答,它就是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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