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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像每一個傳統美國成年男性那樣專注於美式足球、啤酒、牛仔,完美規避了一切高雅藝術的Jim起了個不怎麼美妙的開頭,他笨拙地問:“這是有人在醫院拉小提琴?”

  “不,是大提琴。”沒等Parics回答,Booth便搶先糾正了Jim。他警告地瞪了眼Jim示意他閉嘴後,仰起了自己的頭裝作投入地仔細著,在琴聲莫名戛然而止的寂靜中才開口讚嘆:“現在的孩子還真是可怕……這應該就是那個被稱為‘天才大提琴手’的女孩吧?”

  雖然對方的問題並沒有指向在場的某個特定的人,律師也用手勢示意了這種無關的問題可以不用回答,可是Parics仍然開了口。她望向前方右手所有人都將注意力投注去的那扇房門,情不自禁地翹起嘴角笑了。哪怕牽扯到了臉上剛剛結痂的擦傷,她也依舊很愉悅。

  “是啊,就是她。”Parics徵詢地看著身旁的兩位:“很美吧?”

  原本確實對古典音樂的鑑賞度為0,分不清大提琴小提琴的聲音、更分不清大提琴和低音提琴外觀的Jim撓了撓頭:“我對於古典音樂沒什麼研究……不過,這首曲子是在講夏天嗎?感覺很熱烈。”

  天知道他為什麼要聽這些他聽起來都一個調的東西——大概是因為所有人都在認真地安靜地聽,他一個人興趣缺缺得有些無聊?總之這是Jim有史以來他聽過的最長的一段古典音樂演奏,當樂曲聲戛然而止時,他還驚恐地發現,他確實從這些單調的旋律中嘗到了些滋味。

  有些像紐約夏天即將迎來暴雨前炙熱的街道,行人在還沒聚集起來的雨雲下面安然地行走,同時興奮地在各個能看到懸日景觀的路口駐足歡呼,空氣里瀰漫著墨西哥卷餅的辣醬的味道。

  那辣味有點淡,可是他確確實實聞到了。

  一瞬間,Jim對那個至今沒見過面的少女的大提琴水平有了一個毛骨悚然的直觀認識。

  讓Jim搶在自己前面回答的Booth原本以為這樣淺顯甚至有點侮辱藝術意味的評論會惹惱眼前這位同樣專業的小提琴手,不過他也沒什麼資格去指責Jim,畢竟他同樣是個傳統的美國男人,之前的就算了,碰到這種必須具備一定特定領域知識積累才能回答的問題,他能說出來的感想不會比Jim的高明到哪去。因此他差不多已經放棄了能繼續進行工作的希望,準備重新回到茶水間裡去了。

  可是偏偏沒想到這樣的言論反而取悅了Parics,她發自內心地微笑起來,同時介紹到:“是的,這確實是《四季》組曲中的《夏》。”

  看吧,林舒能輕易地讓任何一個人聽懂。

  Parics想。

  不論這個人是否了解古典音樂,不管這個人的性別年紀種族,她就是可以——能把一件事、一個東西用琴弦剝來,再把其中只要一眼便能刺穿人靈魂的那個內核准確地抽離出來,再用自己的心去複述給別人聽。

  這是多麼可怕的與生俱來的敏銳。

  所以神也好,惡魔也好,不論是誰救了林舒,Parics都發自內心地想要感謝對方。儘管她仍要背負著自己的十字架,可天使尚在雲端行走,她沒有跌落。

  同一時間,被過度美化濾鏡加持得差不多要從背後長倆鳥翅膀的林舒正在被護士和醫生結成的統一戰線罵得狗血淋頭。之前鼓動她拉琴並提供了的作案工具的Lorenz在護士衝進來的那一刻便像觸電般扔開了剛才還小心捧在手裡查看傷口的林舒的手,仿佛扔掉了一隻幾公斤重的大蜘蛛,做出一副雖然並不是完全事不關己、但是自己也努力阻止過的可惡嘴臉,相當無恥地跳起來把鍋一股腦地全扣在了她頭上。

  可以說是非常不講道理,非常不大人的行為了。

  而當林舒嘴角殘留的那一丁點沙拉醬被醫生火眼金睛地發現了後,她絕望地發現,剛才兜頭淋下的狗血其實還能再磅礴一點,自己不止面子裡子可以不要,前方還有‘被直接捶爛’這個修飾詞在等著她。

  “教授……您真過分……”

  林舒萎靡地從廁所出來,被扶著坐回了床上,用眼睛向Lorenz發射怨念光波。

  這次為了防止這個患者再次為非作歹地亂來,護士直接動手給她上了固定頸椎的的頸托和固定膝關節的範圍覆蓋整條腿的腿部支架。現在不要說是拉琴,就是從床上爬起來,林舒也需要旁邊的人對她施以援手。

  只遭受了一點波及的Lorenz不緊不慢地吃著她從果盤裡拿的蛇果:“我們要把損失降到最低,明白嗎?還有——你剛才說什麼?‘它在海里等你’?你準備去海里撈你的琴弓去?”

  忘記了自己的教授會讀唇語的林舒無辜地眨了眨眼睛。

  Lorenz靠過來,單手拎起了林舒的耳朵,用力開始擰,嗓音徒然拔高:我發現你膽子現在真是越來越大了,換位思考一下,如果你是位母親,當你還沒慶幸完自己的孩子大難不死地從一場可怕的海難中逃生,孩子卻表示要再去那個她差點小命不保的地方去找該死的琴弓的時候,你會怎麼想?”

  “嗯……”林舒臉上掛著僵硬而心虛的微笑:“大概是……打斷她的腿?”

  “你知道就好。”

  Lorenz鬆開了自己手,順便把床上的那把壞掉的琴弓拿起來重新裝回了自己包里:“作案工具沒收。”

  林舒:“然而一把壞掉的琴弓留給我我也做不了什麼啊。”

  Lorenz:“你以為我會相信嗎?在見過你午休的時候用橙子代替琴弓拉曲之後?”

  林舒:“什麼,你居然看到了……不對你為什麼會在那個時候出現在餐廳啊!!!!監視我嗎!!”

  “難道學校餐廳不允許我去吃嗎?”

  Lorenz矢口否認,同時不耐煩地彈了林舒腦門一下。

  她不會告訴林舒,她當然是得知了她在和社團那些人準備在餐廳演奏給古典樂部招新的消息後才匆匆趕去的,硬要說監視其實也沒什麼問題。

  在同意林舒來紐約上學就近治療前,林素,也就是林舒的母親曾鄭重拜託並且叮囑她,一定不要再讓林舒演奏大提琴協奏曲,或者準確點說,她不允許林舒再演奏任何以大提琴為主角的交響樂。

  在林舒的精神狀況確認穩定前,過於細膩的音樂會使她沉溺,並且進一步走入作曲人曾經的感情世界中。這對於體驗派感性自然流的人來說,是件無與倫比的美妙的事,可是假如發生在林舒身上,那就相當於把一個110v的燈泡接上了220v的電路,燈泡有可能不會壞,但是所面臨壞掉的風險和危險卻大到讓人不能忍受。同為音樂家,林素全力支持林舒用自己最稚嫩、也是最敏感多變的年歲去咽下這些隱藏在音符間的情感碎片,為此她將竭儘自己所能地確保林舒的天賦不被浪費。可是作為一個母親,特別是感受到自己女兒的內心世界平衡已脆弱得岌岌可危的母親,她不得不強忍著心痛將這些可能會殺死她孩子的利器藏起來,束之高閣——她們家族已經有五位因為過度沉溺藝術世界而早早結束了自己生命的天才了,林舒的名字不該成為當中的第六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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