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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到這些,殷瀼便愈發寢食難安。她被自己的思慮折磨得心力交瘁,可又無法自己親自去永州看看,只默默等著消息,祈禱能聽說永州知府衙門當下平安的消息。她甚至想,若清兵真的攻了過來,俞知府能主動歸順,至少還能保得晚香平安……

  這類大逆不道的想法,殷瀼自己都被嚇了一跳。可旋即她又苦澀地發笑,她只是在這亂世中沒什麼大能耐的女人,能與自己珍惜的人相守相望,便已經是天大的滿足了。

  去永州的小廝整整一個月都沒有回來。明明路上再慢也只需要三天,來回便是六天,可他去了這麼多天也不見蹤跡。殷瀼心中的擔憂日益放大。她日日站在門口等候,七月流火,秋風漸起,她頂著太陽,或亂風迷眼,一有空便雷打不動地站在門口等,等著小廝把「永州一切無事」的好消息帶回來。

  此時的她,前所未有地覺得自己就像一支纖弱而無助的蘆葦,明明心中千迴百轉,可也只能悄無聲息地等候著。

  又是三日,殷瀼終於也等不住了。她咬著牙,下了決心。帶上了謹連,又讓家中最強壯的家丁跟著,親自前往了永州打探消息。從下決定,到動身,不過一念之間。殷瀼擔心自己難得的一次衝動,也會在瞻前顧後中消磨,她不能再等了,她要親眼看看晚香的處境。

  一路上,馬車絕塵。少夫人卻還嫌車夫趕得慢,車夫本還忍著,可經不起少夫人一直催,終於也開始抱怨連連。謹連擔心地看了看少夫人,她臉上滿是少見的緊張,是在擔心二小姐的安危?還是有些別的什麼情感在裡面?謹連不得而知,只好拿著手絹時不時為她擦去額上的汗珠。

  總算到了永州。

  十幾年前還如兩淮之地般歌舞靡靡、貨物往來不絕的永州城此時果真淒涼凋敝。城門外便可見一片哀鴻,觸目驚心,進了城門本以為能好一些,可誰知整條大街都沒多少人,店鋪都閉而不開,處處都是殘破的石堆、碎木,房子坍塌了不少,更有不遠處的焚燒殘跡;一隊隊紅纓帽、拖長辮的清兵從大街小巷穿行而過,殷瀼透過車窗朝外邊望去,連大氣都不敢出一口。

  永州已在五日前被清兵占領了。

  殷瀼迫不及待地先去了永州知府衙門。靠得愈近,心中的戰慄便愈發清晰。她期待見到這個令她朝思暮想的人兒,這時的殷瀼已經完全忘了自己曾用全力將晚香推開的事兒,只要晚香能好好活著,永州知府一家能平安,她還顧忌什麼姑嫂之間的禮數,還擰巴什麼兩人曾經的糾葛,她只想給晚香一個緊緊的擁抱,聽晚香軟聲軟氣地在自己耳邊撒嬌地喊一聲「堂嫂~」。

  可天總不遂人願。

  殷瀼心裡的擔憂最終還是成了真。衙門門口已經貼上了封條,她隨手抓了一個行人,行人不願多說,只說知府一家子都是忠烈之士,扼腕嘆息之後擔心被清兵看見小命不保,便趕忙甩了殷瀼的手,慌忙而走。

  如遭雷擊。殷瀼定在原地,耳中嗡嗡作響。

  謹連忙上前,把她拉回馬車邊,勸說道,不過是三兩流言,還是要眼見為實,沒看到二小姐絕不可就此灰心。

  謹連說得有理。殷瀼沉了沉心,便上了馬車,繼而去了殷家打探。

  殷家倒是安好,家裡下人大部分都遣散了,只留了幾個做事麻溜的。來不及寒暄和感慨,殷瀼迫不及待地問了知府家的事。殷夫人沒說什麼,殷正翰倒是顯得滿心歉意,他握著殷瀼的手,說從前只道俞知府是個jian猾小人,直到他寧死不願降清,直到被屠了滿門,才知他還是個錚錚鐵骨的硬漢好官。

  他又說,清兵不費吹灰之力攻破了永州城,本想禮待俞知府一家,可誰知屢次三番上門,卻遭了閉門羹。此後在街上不期而遇,俞知府甚至當街辱罵了那些個清兵的頭子。是出了口惡氣,可也給自己招來了殺身之禍。清兵蠻橫無理,自然不肯放過他,當夜便領著幾隊人馬闖進知府衙門,將俞家一家幾口人都押了出來,就地砍了腦袋。聽好不容易溜出來的小廝說,當時血流成河,滿院都是散不去的血腥味,令人震撼生怖。

  聽到這裡,殷瀼已經站不穩了。她想過是這樣的結局,可她還是不願相信。她眼前頓時一片漆黑,腳下像踩了棉花一樣虛軟無力,一下往後跌倒而去,幸好謹連在身邊,忙攙扶了她的胳膊。

  殷正翰見妹妹已面無人色,忙說:「不過也聽說當時並非所有人都在家中,還有個少奶奶不見了,也不知是正室還是妾室,翻了整個府衙都找不到。但不確定,畢竟當時都是清兵,誰也不敢上前問一句。」

  殷瀼的心跳得厲害,一下,一下,劇烈地撞擊著胸腔,似乎要從身體裡跳出來。她握著心口慢慢坐下去,顫抖的手指連茶杯都握不住,想喝一口水,竟不慎傾倒,一半灑在了裙上。

  謹連見狀,忙輕聲安慰,說什麼二小姐福星下凡,定是躲過了此劫。殷正翰也陪著在邊上勸,又說都怪自己,才把奚姑娘拖下了水之類的。

  這些殷瀼都聽不見。她只知道她的小晚香極大的可能,已經被「就地砍頭」,身首異處。那樣的場景,讓殷瀼像被魘住了一樣,連呼吸都覺得困難。

  懷著零星的希望,殷瀼在殷家住了幾天,殷正翰覺得愧疚,便幫忙城裡城外翻著找奚晚香,又託了各種關係打聽她的下落,甚至還在郊外的亂葬坑試著找了找。可得知的不是「全家滅口」就是「凶多吉少」,亂葬坑的屍首都殘破不堪,根本看不出誰是誰,這些話他都不敢跟妹妹講,生怕殷瀼知道了之後,強撐著的一口氣都散了。

  各路法子都想過了,無果。殷瀼心知肚明,如今殷家也難過,她便識趣地離開了。

  這麼幾天,殷瀼的心神似乎已經久久地脫離了身子,不困、不餓、不渴、不累。

  她後悔,悔自己為什麼要在乎那些個世俗的眼光,在乎那神神鬼鬼的三兩句話,悔自己自作主張、自以為是地把那麼鮮活的一個人推開,以至於現在生死不明。當時她以為遠遠地與晚香兩相安便滿足了,可誰知竟落到天人永隔的下場!而這一切都是殷瀼的錯!當初就該想到,離開便會充滿不確定,為什麼不能不顧一切地留住晚香?管那麼多做什麼!

  殷瀼心痛難耐,馬車開始走山路了,崎嶇顛簸。殷瀼竟第一次扒著車窗劇烈地吐了起來,她沒吃多少東西,不一會兒便只能幹嘔著了。

  原來,原來晚香嘔吐的時候是這麼難受。好像要把心肝都嘔出來。眼淚忽然滾落,殷瀼接過謹連遞上來的帕子擦了擦,當時從永州回來的時候,她還裝睡,在晚香吐得那麼難受的時候也狠著心腸不安慰她,殷瀼她還裝睡。

  都是報應啊。想著,殷瀼竟無端端笑了起來。笑得淒涼而無奈。在一旁的謹連心驚不已,少夫人真像是魔怔了一樣。

  渾渾噩噩回了奚家,殷瀼想著,只能在家等著晚香了。若晚香沒事,無處可去,必然會先回到奚家,就算之前對殷瀼有多大的怨恨,經了這麼多事,定已經平息了。

  剛從馬車下來,守在門口多日的宋媽媽便萬分激動地迎上前來。

  「少夫人,您可回來了!二姑奶奶已經在家等了您多時了!」

  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堂嫂就是要虐一虐才知道自己的心╮(╯▽╰)╭

  晚香:作者就是要虐一虐才知道自己有多後媽【磨刀中。

  作者:Σ( ° △ °|||)︴

  ☆、第102章

  第一百零五章

  從短暫的茫然中驚悟過來,殷瀼緊緊攥著宋媽媽的手,一字一頓地問:「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宋媽媽眼中噙著眼淚:「二姑奶奶,從前的二小姐回來了!就前天回來的,這會兒風大,您先跟我進去吧!」說著,宋媽媽便扶著殷瀼的手,邊往裡走,便繼續說著,「二姑奶奶是前天回來的,回來的時候整個兒都髒兮兮的,跟在泥里打過滾兒一樣,頭髮上還沾著些枯枝樹葉。卻也不說究竟經了什麼事兒,只問您去哪兒,聽說您去找她了,便安心在家裡住下了。」

  殷瀼聽得揪心,另一股狂喜的情緒卻也同時從心底流淌出來,兩種感情糾纏在一起,讓她又是酸楚又是期待。這間隔三年的分別,這以為永遠不能正面相見的分別,終於要在此刻劃上句點了。

  宋媽媽將殷瀼送到奚晚香房門口,謹連則照殷瀼的吩咐,先下去安頓了。

  不多時,門口便只剩了殷瀼一人。她抬手想要敲門,可激動的情緒讓她難以心平氣和地面對裡面的那個人。又是一炷香的時間,殷瀼才慢慢平復過來。她扣得指節發白,輕輕在門上碰了碰,一開口便情不自禁地帶了顫音。「晚香。」

  這兩個字已經許久沒有在殷瀼的唇齒間出現,可大抵因為日日在心頭回想,倒也不覺得陌生。

  本以為敲了門之後還能有個片刻的迴旋,可手還沒收回,門就開了。

  奚晚香瞧著像是剛睡完午覺起來,不著一點兒妝容,面容素淨可人,長而柔軟的黑髮披散著,乖順地貼在她身子周圍。她完全沒有抗拒,眼睛濕漉漉的,直直望著殷瀼,像個亟待保護的小獸。

  她與從前沒有多大變化,只是眼中的鋒芒和堅持削減了一些,多了幾分從容和冷漠的意味,仿佛任何事都不能引得她的關心。

  殷瀼怔了怔,囁嚅著,竟不知該說什麼。

  奚晚香懶懶地笑了笑,嘴唇微微翹著:「你回來啦,堂嫂。我等你好久了。」她的語氣這樣隨意,仿佛她倆不過就分別了一兩天罷了。晚香又伸手,毫不遲疑地撫上殷瀼的面頰,輕輕摩挲,「你看看你,我不在的時候,定沒好好吃飯吧?也難得好好睡一覺。都瘦成什麼樣子了,再瘦下去,我可不喜歡你了,堂嫂。」

  柔軟細膩的觸覺從臉上傳來,帶著讓人心悸的溫熱。這樣的晚香,卻又讓殷瀼覺得與從前大不相同。一舉一動,一顰一笑,都讓殷瀼臉紅心跳。似乎帶上了撩人的氣息,也許她身上原先就有的媚氣在她自己都察覺不到的時刻,慢慢地散發出來,自成一體。

  見堂嫂依舊愣愣的,奚晚香噗嗤笑了出來,掩著唇打個哈欠,撫摸堂嫂臉頰的手順著她的玉頸、肩臂緩緩滑下來,最後牽住她的手。「進來說話吧,我們也該敘敘舊了。」

  夜色漸濃,星辰四起。屋子裡沒有點燈,便顯得黑黢黢的。

  兩人並肩而坐,殷瀼仔細打量著晚香,這會兒她才漸漸緩過神來,瞧著晚香,像是瞧著一件失而復得的珍寶。「此前去了永州,聽聞你婆家遭了滅門。堂嫂以為你也沒了,讓我好生擔心。沒想到,你竟真是吉人自有天相,如今回來了,就……別離開了。」

  奚晚香淡淡笑道:「若我真死了,堂嫂會怎樣?」

  殷瀼皺了皺眉:「說什麼不吉利的話,這不是好好的嗎。」說著,殷瀼終於忍不住傾身過去,輕輕環抱住了晚香的身子,她的身子玲瓏而纖細,卻又飽含著初春一般的生機。殷瀼在她耳邊柔聲道,「若你真死了,堂嫂怕也活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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