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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雷露等待著,等待著向唐棠講起戚文晉。

  陰天的傍晚,他們在學校旁邊的漫咖消磨時間,店裡十分冷清,爵士哀婉,民謠傷情,交替敲打著神經。雷露彎腰向下尋找,冥冥中有人安排,一本外國古代神話插圖大全塞在角落。雷露抽出來拍了拍灰塵,異樣的感覺讓她心慌。唐棠不知什麼時候走到她旁邊,接過來翻了翻停在一頁,是瑪雅文明里的太陽神克尼切·阿瓦和月亮女神伊斯切爾。

  雷露在旁邊嘆道:“我曾經幫戚文晉畫過一整本美術作業,喏,裝飾畫那一課就照著她們畫的,是不是很美?”是她第一次清醒地提到戚文晉的名字。

  唐棠看著她,目光里像拉開了一張弓。她到前台續了兩杯咖啡,從對面坐到了唐棠的旁邊,“去年我們差點都要結婚了。”

  “你怎麼會和他在一起?”

  “一直暗戀他唄,大學畢業了覺得時機差不多就聯繫了一下。”

  唐棠大笑起來,雷露還沒見過他笑得這麼幹澀。

  “哎,我是有點早熟啦。但最後不也得手了嗎!你笑得太誇張了吧!”

  “你那叫早熟?還好吧,我就是覺得你挺軸的。喜歡他什麼?”

  “他總是欺負我,很不把我這個組長放在眼裡,我當然要滅一滅他的威風了,後來才發現他待我跟別人不同,只是想引起我的注意。有時候放學路上遇見了,沒有旁人的時候低眉順眼的很溫柔,下雨天會默默在我後面打一路傘。”

  “看來早熟的是他啊,你怎麼還是那麼遲鈍。”

  “也不能這麼說吧!我……”

  “那為什麼分手了?”唐棠打斷了她的甜蜜回憶。

  這個問題雷露無法回答,她說不出口。也行對別人她能編個說得過去的理由,但在唐棠的注視下不行。她做不到。

  唐棠見她低頭不語,啜了一口咖啡把話題轉開:“這圖案我看著也熟悉,一定是在哪裡見過。” 他說這話時語氣泛潮,恍惚間雷露仿佛拾起了地上的線頭,順著走下去就能走出這座潘神的迷宮,但她還在等唐棠給她一個信號,破冰的信號。

  坐到店裡打烊他們才起身離開,學校就在旁邊。雷露深一腳淺一腳走在昏黃的路燈下,夜風烈烈,唐棠的影子從一個小孩被拉成巨人,又被樹影攪碎,他心不在焉地靠近,冰涼的戒指碰到她手背,雷露覺得心臟撲通撲通跳個不停,明明只喝了咖啡卻有微醺的氣氛。

  經過學校後門前的一段矮牆,唐棠停下說:“敢不敢翻進去看看?”

  雷露笑著同意,踩著他的手爬過牆頭,蹭了一身的磚鏽,落地差點崴了腳。唐棠卻推了一把大門上的小門,原來根本沒鎖,兩人無聲地笑得直不起身子。整個學校都進行了重建,後門這裡成了一個獨立的小院,方便家長來接放學的小孩。滿院新種著丁香,桂花,月季,唯一留下的舊物只有牆上的兩塊黑板報了。

  唐棠不知從哪變出的粉筆,先在上面寫了歡度佳節四個空心藝術字。雷露大為不屑用手抹了,奪過粉筆自己畫起來。唐棠抱著胳膊在底下看著她畫,頭上的聖冠,手裡的法器,額頭的紋身,雖然她不擅長畫畫,小學生的簡筆畫還不容易麼。拍拍指間的粉灰,太陽神和月亮神出現在在黑板上,中間空著的地方應該寫些什麼,雷露的手釘在黑板上,肩膀無力地低垂著,繩子的盡頭原來在這裡,她終於走出了迷宮。粉筆緩慢地移動著:唐棠別走。這到底是她現在所想還是曾經發生過的一幕?

  她忽然記起上課的時候唐棠曾忽然悄無聲息地握著她的手,很輕很輕地,窗外從漫天的柳絮到漫天的飛雪,直到兩個人的手都溫暖起來變得汗津津的。所以她才會記得那麼深刻,他的左手小指少了半截。這些記憶之前到底都藏到哪裡去了,她為何一點都想不起來?

  一場三天的高燒在她四年級的第二個星期引發了綿延反覆的肺炎,她一度被送進CPU,讓父母簽下一紙輕飄飄的病危通知書。唐棠再也沒有來過學校,他轉學了。

  沒有人給她打小報告,沒有人冷不防拽她的辮子,沒有人和她一起用草稿紙描書上的插圖,沒有人跟她一起在國旗下朗誦《校園四季》,沒有人會鼓起勇氣握住她的手,傳來他心裡的溫度。雷露曾經為失去要好的夥伴而掉眼淚嗎?全然不記得了,那場大病前後的事她一點都不記得了,之後她再也沒跟男生同座過。肖青調過來,她像其他人一樣平靜地接受了唐棠已經轉走的事實,直到戚文晉出現。

  雷露轉過身來,仰頭看著面前巨大而光滑的冰山,泰坦尼克那樣的巨輪燈火通明地撞上去,她和戚文晉的過往從中心一塊塊坍塌下來,這麼多年她所懷念的,思念的,愛戀的,怨恨的,嫉妒發瘋的,從一開始就弄錯了。

  “太晚了。”她渾身虛脫從台階上跳下來,黯然道:“太晚了。”

  “你說什麼?”

  “我說我們該走了,我明天還要上班。”

  唐棠伸手攬住她,臉上是前所未有的認真:“我沒有結婚。”說著取下戒指遠遠扔向操場,雙手使勁握住她的雙臂:“我也不會再走了。”

  雷露忽然明白了戚文晉的心情,面對這種重量的告白,除了感動和接受,她一樣沒有勇氣做出別的選擇。但是已經錯過一次的路,還能再走到別的終點嗎?雷露渾渾噩噩地投入唐棠的懷裡,真心實意地為自己犯下的罪過懺悔著:“對不起,我錯了,我錯了,我錯了……”

  生活處處是陷阱。

  “你錯了?是為了別人把我全忘了還是跟已婚男人上床?”在酒店的套房醒來,唐棠壓著她問道。

  她搖頭, “……是更大的錯。”

  “那你道歉了嗎?”

  “沒。”

  “為什麼?”

  “因為我找不到他。”

  “你對他做了什麼?”

  雷露沒有回答,看了一眼手機猛地把唐棠推到一邊,麻利地穿衣服扎頭髮,“我得走了,下午有個系列節目。”唐棠把她撲倒在床上:“你還沒回答我!”

  “你弄疼我了!”她笑道,“快放開!”

  唐棠跟她僵持不過,放軟了態度:“還有之前你說四萬塊錢是怎麼回事?”

  “沒什麼,我已經搞定了。”她這個月攢到了一萬九還談妥了一個壽宴,下個月可以到兩萬五,半年內五萬不成問題,到時候她可以跟唐棠去任何地方。

  唐棠的手機響起FaceTime的鈴聲,他按掉對方又不依不饒地一次次打過來。“是不是你媽?快接吧,我走了。”雷露搖搖手,她不想顯得小氣而多疑。可站在門口聽到的好像是年輕女生在說話,她強迫自己快步走進電梯,門關上才長長呼出一口氣。無論如何她很快樂,那種戀愛簡單純粹的快樂。同時他們的關係正在一點點地落到看得見的實處,下班了他們還要一起看房子,至少是租住的房子,然後是他的工作簽證,當然結婚後他們也可以一起到英國去,唐棠已經提議她聯絡一下當時的導師。雷露站在飛速下降的電梯上握緊了扶手——這一切是不是都發生得太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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