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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硯解開盅蓋,澄澈的湯里,大塊的藥材已經被挑揀掉了,只剩燉得軟爛的肉糜。
看起來寡淡得緊。
沉硯舀了一勺放進嘴裡。
……的確不是什麼讓人喜歡的味道。
沉硯沒再舀第二勺,他將盅蓋合上,莫名地想,還真是難為錦衣玉食的小暴君了,被他硬生生逼著吃了幾個月的藥膳。
沒給他治個以下犯上的大罪,也算陛下寬容。
沉硯安安靜靜地獨自吃完了飯。
雖說食不言寢不語,不過小暴君從來不在意這個,他喜歡一邊吃一邊嘀咕哪道菜好吃,哪道菜缺點兒滋味。
幾個月下來,相府廚子手藝大有精進。
不過現在那挑剔的小暴君回宮去了。
只留下滿室安靜。
沉硯擱下玉箸,眉頭一皺,覺得不太對勁。
他怎麼做什麼都老想著小暴君?
小暴君偷偷給他下了什麼迷亂心智的毒藥了?
……
絲毫不知自己又被扣一腦門大黑鍋的謝容在宮裡百無聊賴。
他在梁庸平要以死謝罪的目光里,放棄了在宮裡也開一個菜園的念頭,嘆了口氣,想起了曾經的小夥伴。
「小宛兒呢?」
當時御花園刺殺一案,在場的其他少年也被連累著關了好些日子。
好在後來蘇秉之查清了事情之後,將無關的人都放了出來。
小宛兒很快應命而來。
這回他有了準備,還自己帶了琵琶來,生怕謝容又喊他擦一夜地板。
謝容疏疏懶懶地癱在軟榻上看小美人猶抱琵琶半遮面。
小宛兒那雙手生得很好,修長白皙,輕攏慢捻抹復挑,大珠小珠落玉盤。
他賞了一會,忍不住贊了句。
恰好一曲畢,小宛兒指尖一壓,將琵琶餘韻壓散在指腹之下。
他柔柔一笑:「陛下第一回 見奴的時候,也曾誇了奴的手。」
謝容唔了聲,正想喊他換一首彈,忽然想到了什麼,微微坐直了身子。
……等等。
他從遙遠的記憶里翻出一段場景,是他剛穿來這個世界,還未完全奪取這具身體的使用權時,朦朧中看見的景象。
年輕陰鷙的小暴君捏著柔弱少年的下巴,涼颼颼道:「你這雙眼生得最像他……可你怎麼敢哭。」
……這雙眼睛,像誰?
謝容已經不太記得那少年的模樣了,他努力回憶片刻,還是放棄了,將視線挪到小宛兒身上,下巴輕輕一抬:「你過來。讓朕賞賞你的手。」
小宛兒順從地放下琵琶,跪到謝容面前,將一雙手微微舉高。
謝容仔細琢磨了一會,漸漸察覺微妙來。
小宛兒整個人看著柔軟可憐,這雙手卻是修長筆直,骨節分明,十分漂亮。
怎麼看都怎麼……幾分熟悉。
他生出個不可思議的猜測來,抿了抿唇,揮手讓小宛兒先退下去,轉頭又召了七八個少年來。
大半夜的一頓折騰,鬧出動靜不小,不過謝容顧不得。
他命少年們在他面前站定,他挨個兒仔仔細細觀察過,那模糊的猜測便漸漸塵埃落定。
這些少年,或許姿容各異,性格不同,但身上總有那麼一處地方,是和沉硯有所相似的。
或許是五官,眼耳唇鼻。
或許是一雙手、是腰身,是筆直雙腿。
又或許是唇角輕勾時的笑容。
謝容心情沉到谷底,他也說不清為什麼突然會覺得難受。
揮手屏退那些還莫名其妙不知發生了什麼的少年們,他獨自仰躺在軟榻上,睜著眼看橫樑發呆。
原身對丞相……
也許真有那麼些許真心。
意識到這一點,謝容心頭猛然湧起身為局外人的游離感。
……他不屬於這裡,原身留下的每一處痕跡,都在昭示著他是個外來者。
謝容忽然覺得意興闌珊,他慢吞吞地坐起身來,喊了聲梁庸平。
梁庸平很快進來了,輕聲問他怎麼了。
……就連這忠心耿耿的內侍大總管,每一次恭敬地彎腰,也只是為了原身。
謝容定了定神,終於將壓在心底許久的計劃說了出來:「你替朕備些東西……」
……
時間過得飛快,眨眼就是年關將近。
本朝向來有在宮中設年宴的習慣,還要祭祀先人。
這日早朝,禮部尚書特意提了這事。
謝容沒意見:「准。」
下朝之後,謝容先一步離開,也不管後頭眾臣各自退散。
他今日不想坐御鑾,屏退了旁人,只留了梁庸平在身邊伺候。
皇城地處偏南,第一場春雪還沒落,不過也已經挺冷了。
謝容裹著絨毛大氅,一路快步走回寢殿,迎面而來的地龍暖氣,讓他舒服地眯了眯眼。
旋即他伸手解開大氅,丟給一旁的梁庸平,慢吞吞地走到軟榻上坐著,漫不經心地問:「朕之前讓你準備的東西可準備好了?」
梁庸平細心地將大氅掛好,聞言應聲:「奴才都備好了。」
他從寬大的衣袖裡掏出一隻錦盒,遞給了謝容。
謝容接過,那錦盒沉甸甸的。他隨手打開,將裡面的物件拿了出來。
那是一根精心雕琢的……金鍊。
每個環扣上都雕著繁複的紋路,環扣間嚴密貼合,兩端各有一隻鐲子似的大金環,同樣也是精緻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