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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帝踐位,先晉遺臣惶惶不自安,深恐獲罪。大禮既畢,帝召左右廷議先朝故事。譚君上言稱:「陛下始踐天位,宜修正德。先晉典治故鄂懷妄王事,系者千二百六十一人,大獄一起,冤者十有之九,臣恐其不能盡當罪。」

  帝納其言,詔釋眾罪,蠲除禁錮,還諸徙家;先晉名臣如莫士培、詹丹者,咸復其尚書之職,治事戶、刑二部;又以陳無宇得軍中人望,拜為兵部尚書。

  先晉諸遺臣悉聞此詔,人心始定。

  帝又以先晉百年戰火不休、將卒傷亡酷烈、百姓連年服役、朝廷轉輸煩費,乃命兵部下章罷征伐武事、革兵制舊弊。

  ……

  彩霞燒透了半邊天幕。譚君站在寶文閣前,看著宮吏將門落了重鎖。小吏慎重地將沉沉的一串鐵鑰奉上,譚君接過,向前走了數十步,然後揚手一扔,那串鐵鑰便落進了寶文閣四周積蓄的湖水中。湖面被霞光映得五彩斑斕,如同著了火一般。鑰匙在火中融化,又緩緩沉落水底,再也難見天日。

  就如同那一切被鎖入寶文閣中的先晉戚氏往事。

  披著滿背霞光,譚君走回都堂。都堂中,自翰林學士院來的一名待詔已等了譚君多時,待見譚君,他將一封草好的詔書遞給譚君,道了聲:「譚相請過目。」

  譚君看過,回了句:「辛苦。」便一絲不苟地收起。

  那名待詔欲說又止,似有難啟之言。

  譚君望他:「何事?」

  自新帝即位以來,政軍諸務繁冗,各類詔、制、誥每日皆出百十封,為便於皇帝隨時宣召,翰林學士院每日皆派三人輪宿禁中,以供差遣。今日,正是此人頭一回陛見新帝。譚君記得清楚,當時在崇德殿上,此人近睹新帝容貌,驚得將手中物件摔了一地,然後跪下連連磕頭,久久不敢起身。

  眼下被譚君主動問起,這名待詔才斟酌著開口:「譚相。下官以為、以為……皇帝陛下酷肖……已故先晉鄂懷妄王。」

  眾臣皆知新帝乃行伍出身,在先晉時憑在南境的赫赫戰功而被拜為大將,因是鄂王藩將,此前數年間晉廷從未敢詔他回京詣闕,故而京中文臣無一知其身量長相。而今晉室被他一手覆滅,先晉諸位名臣、勇將皆心甘情願地拱立他為新主;而他在御極登頂之後,更是大刀闊斧地蕩滌前朝沉疴,翦除與晉室戚氏相關的一切舊法。

  若非親睹其容,又怎敢、怎會將他與曾經那個心狠手辣、權勢滔天的大晉鄂王戚炳靖聯繫在一處。

  譚君望著此人,一字一句地清晰道:「先晉鄂王已死。今之大穆皇帝陛下,姓謝。」

  待詔聞之,先是一怔,再望一望譚君的神色,悄然閉上了嘴。

  ……

  文乙將崇德殿的門推開,迎譚君入內。

  殿中,謝淖正伏案寫字,待聞其聲,方抬起眼:「你來了。」

  「陛下。」譚君行禮。

  謝淖擱下筆,靠上御座椅背,召他近前說話:「朕聽說,這幾日你在外面挨了不少的罵。」

  譚君看了一眼文乙,文乙則微微一笑,譚君知其消息靈通,當下也不能駁,只得點頭苦笑。

  晉廷雖滅,然遺臣當中仍有不少誓死效忠晉室的清明之輩。謝淖惜才,毫不怪罪這些不肯受召在新朝出仕的遺臣們,任由他們在宮外連日鬧個不休。而新帝登基,譚君被拜為首相,他更是首當其衝地成為了被那些遺臣們唾罵的賣主之臣。

  「歷仕四朝、輔佐三帝」,這對文臣而言本該是無尚的榮耀,可在這數次帝位更迭之間,有兄弟鬩牆、有叔侄反目、有將臣奪位……而他譚君在其中推波助瀾,接連兩次出賣舊主、迎立新帝,此等行徑又是何其無恥、何其寡德。

  而在這些罵聲之下,則埋藏著永不會被人窺知全貌的真相。

  謝淖問:「譚卿,可會委屈?」

  譚君垂首,答說:「陛下不委屈,臣便不委屈。」

  謝淖的目光在他身上停了一會兒,又收回,落在御筆之處,道:「卿等與朕,無須顧望百年之後。」

  登基之初,譚、莫等人便向他進言,不如詔弘文閣官修《實錄》,文飾是非,以為後代史家之官鑒。此議卻被他所駁。

  真正的真相,《實錄》不可記。而那些流言,隨時間流逝,或將與真實融為一體、再難割捨。真相與流言,會同時出現在後代的史書之上。這些史書,會試圖控制人們對於過往的記憶,亦會絞盡腦汁地侍奉於後世的帝王之道。

  但又如何。

  一姓之江山,或許該計較青史之得失;然天下之子民,在乎的乃是眼下之太平。史如滔滔長河,萬萬百姓如泱泱之沙,他所欲取的,不過便是這一世的河沙穩固。

  譚君嘆道:「陛下說的是。」

  然後他又問:「周將軍今日走至何處了?」

  謝淖伸手點了點御案上的輿圖,說:「再多五日,便能到永安郡了。」

  譚君未忍住,道:「晉帝退位,陛下放其出京回永安郡,又不收其餘戚氏宗王入京,當真不怕會有後患?」

  當初謝淖起兵,說「不殺」,戚氏便果真再沒死過一個人。戚炳永於病中被周懌率軍護押出京,遣往永安郡,此生非詔不得還京;戚氏其餘宗室親王,在封者削其爵、留其府,繳其邑祿,換戶部以年俸供養之;戚氏在京諸宗室女,莫論出降與否,皆留其封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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