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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戚炳瑜的臉色貌若平靜。她反問:「你口中的『鄂王』——是你什麼人?」

  戚炳永稍愣,而後答:「……是四哥。」

  戚炳瑜聽後冷笑,「你還當他是你的親兄長?!」說罷,她怒而拍案,起身道:「你還當本宮是你的親姊姊?!」

  戚炳永默然,收斂神色。

  戚炳瑜情緒難抑,聲音微顫:「當初本宮之所以答允你肯為人證,是因炳昱、炳衡下獄,你來我府上斡旋進勸,稱可以此事來向你四哥施壓,逼他放人。本宮信了你,然竟沒料到你與皇帝的謀劃豈止於此!你與皇帝今欲殺了你四哥,難道還要本宮再為人證?!簡直荒謬!」

  戚炳永抬目視她,「四哥親手弒父、弒兄,難道是旁人逼他的?四哥犯下大罪,禍藏不臣野心,這些難道不是事實?皇姊今若包庇四哥,則亦將是我大晉的罪人。」

  「你們口口聲聲稱他弒父——證據何在?!就憑文乙一面之詞?!」

  「文乙服侍先帝三十餘年,忠心耿耿,當年難敵四哥權勢,不得不忍辱負重,眼睜睜看著先帝為其所害,而今寧可賠上自己的性命,也要將四哥舉發入罪。皇姊亦是自幼在宮中長大的,難道還要疑文乙對先帝的忠心?」

  「此事自發至今,除了你和皇帝,又有誰見過文乙一面?!本宮不疑文乙對先帝的忠心,但本宮亦難信你與皇帝的空口之辭!」

  「事到如今,皇姊不信,也得信。」

  他了無熱度的聲音傳至耳邊,叫戚炳瑜一瞬脫了力。她跌坐回椅上,撫胸長喘,半晌後才將手垂落。

  「六弟。這些年來,你四哥待你不薄。你為何一定要如此?你要叫本宮看著你們一個個都手沾至親鮮血?」

  戚炳永年輕的臉上露出些許不合他這年歲的澀意。

  他道:「皇姊,弟弟也姓戚。」

  他又道:「過去這幾年中,四哥先後殺了大哥、二哥,而後又對三哥、五哥動手,倘說四哥不會殺我,有誰會信?朝臣們都以為我胸無大志,多年來拿我當宗室笑料的大有人在,可我若不如此,焉能無災無害地活到今日?哥哥們姓戚,我也姓戚,我又何嘗沒有戚氏兒郎都有的抱負與雄志!四哥在朝堂上所做的,我又如何做不了?憑什麼只有他是眾人敬畏的鄂王,而我為了苟活,連個郡王的爵位都不敢望求?皇姊今問弟弟為何一定要如此,可皇姊想沒想過,弟弟這些年來是怎麼過活的。」

  戚炳瑜怔怔地望著他。

  「你……」

  她開了口,忽地撫面而苦笑,那笑聲如泣:「六弟。你早已與皇帝通謀了,對麼?你那幾個兄長的脾性,你是再了解不過了。在皇帝寢疾的這段日子裡,你挑唆你的三哥和五哥,你替皇帝與外朝文臣交通,你在內廷收買文乙,你來我面前假意求助……你何止是要你四哥的命,你是要他們每個人的命!」

  戚炳永則不再說話。

  他沉而鎮定的臉色,竟像極了當年甫封鄂王后的戚炳靖。

  戚炳瑜不禁恍了恍神。

  這時,有小廝急匆匆地叩稟,言稱有要事來報。

  戚炳瑜遂收拾了容色,靜了靜心緒,沒有多避諱戚炳永的在場,先著人入內稟事。

  「殿下。」小廝道,額頭上滾下數串急汗,「周懌將軍回京了。」

  戚炳永率先抬眼。

  緊接著,戚炳瑜飛快地站起來,不可置信地問:「人在何處?」

  小廝道:「周將軍一抵京,便單騎去了皇城。此刻,正在宮門外跪求覲見。」

  ……

  宣佑門內,清風拂過,一朵春花悠悠飄旋,落在周懌的右肩上。

  步輦在他身前不遠處停穩。

  在這還不算溫暖的初春,輦官前襟皆被汗洇濕了,足可見他們是以何等急迫的腳程一路抬輦前來的。

  一人自輦上步下,沒有一分遲疑地快步走至他身前。

  周懌抬起頭。

  他剛毅的面龐上滿是倦色,可眼內卻極堅定,在觸上來人的視線後,也絲毫沒有動搖。

  站在他身前的戚炳瑜眼中蓄滿了淚。

  她道:「你入城時,難道沒聽說我四弟已下獄一事?」

  「臣聽說了。」

  「你是鄂王親將,此時露面,與投死何異!」

  「無異。」

  「那你為何還要來?」

  「斷無主上逢難、而臣下避而苟活之理。」

  此距建初十三年冬初見,已過五載半。他兩道壓低的粗眉不曾變,他的沉默少言不曾變,他這一把鐵骨與忠誠,更是不曾變。

  戚炳瑜的兩滴熱淚砸在他膝下的宮磚上。

  「周懌。我有一話問你,望你能據實相告。」

  「殿下請說。」

  「我的父皇,當年是怎麼死的?」

  「先帝當年,確為王爺所弒。」

  他話音尚未落,她重重的一掌已抽上他的左半邊臉。清亮的一聲,遮蓋住了她忍抑不住的泣音。他的嘴角淌出血絲,他動也不動地看著她。

  她渾身發抖,一字一句地問道:「這,便是你不肯、也無法娶我的緣由,是不是?!」

  他將她看了許久。

  那目光中好像空空蕩蕩,又好像滿滿當當。

  然後他點頭,給了她答案:

  「是。」

  ……

  刑獄中昏昏暗暗,藥香與血腥味混合著,縈繞在戚廣銘的鼻間。他走得很慢,一路行,一路叫跪在他必經之道上的獄吏們平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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