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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卓少炎被戚炳靖輕攏在懷中。旁人只見他對她的憐寵,只有她才能感覺出他按在她腰間的手掌有多僵硬。

  她垂下眼帘,伸手按下他的酒杯,輕聲勸道:「少飲些罷。」

  他便不再碰杯盞,淡淡道:「依你。」

  戚炳衡在側瞧見這一幕,似是打趣道:「四哥,何必如此寵著。英王亦是久經軍旅之輩,豈能不知兒郎們的喜好?酒同女人,哪個都少不得!」

  卓少炎不作聲地瞥了他一眼。戚炳衡遂訕訕一笑。

  一旁,戚廣銘管束不住目光,一徑望著卓少炎,待尋得這一空,立刻問:「久聞英王從軍時善騎射,今日既來了,何不下場一示射術,讓朕同諸王開開眼界?」

  卓少炎笑了一聲,道:「陛下。臣已不記得上回張弓而未殺人,是什麼時候的事了。」

  她口中所謂殺人,殺的正是晉軍。

  這個因她的到來而被眾人掩起不談的忌諱,此刻被她自己坦然地撕開其上的遮罩,再度送到眾人面前。

  戚廣銘一愣,旋即又勉強一笑,道:「英王是要做我四叔王妃的,將來必定再不會碰這些打打殺殺的事了。」

  卓少炎則道:「臣只會領兵打仗。待做了鄂王妃,也不知能幫上炳靖什麼。」

  此話一出,席間再沒人能笑得出來。先前才散去沒多久的陰雲再度回罩於眾人上方,只不過,這一回的陰雲來向不同罷了。

  她豈止是會領兵打仗。

  在同謝淖的戎州一役之前,她數載間在大平北境率雲麟軍同大晉將卒作戰,未嘗一敗。而今連謝淖及其所部也被戚炳靖一併送給了她,試問短期之內晉將之中又有誰能再同她一戰。

  更何況,大平新帝以半數雲麟軍調兵之權為嫁妝,傍她北上嫁入晉室。她手握大平兵符,誰敢不經仔細掂量便輕易欺她?

  但瞧她此刻同戚炳靖之恩愛情狀,若不允她嫁入晉室,不知算不算是欺她?

  兩句話說罷,卓少炎不再出聲,只稍稍向戚炳靖懷中偎了偎。

  席下,被折斷的兩支羽箭殘杆還沒被人收拾,叫人不自覺地又將目光投過去。

  戚炳靖以指叩了兩下膝,向皇帝道:「臣飲了酒,目下乏了。今日的宴,就先到這罷。」

  ……

  皇帝起駕還宮,桓王、睿王亦隨御駕同行。文乙來請戚炳靖及卓少炎,問:「王爺及殿下何意?」

  戚炳靖道:「便不回宮中住了。我仍帶她回皇姊處。」

  文乙點頭,道:「也好。」遂回至御前復命。

  這邊鄂王儀仗亦起,戚炳靖牽著卓少炎上車。人在虎皮厚褥中落座,車簾一放,在不被旁人看見後,他的手也隨之從她身上收回。

  六馬駕車,緩緩前行。

  車內被暖具烘得熱騰騰的,戚炳靖昂首向後一靠,兩臂抱胸,闔眼短寐。

  他沒碰她,她便也沒去碰他。

  頭一夜他說了太多的話,此刻該當疲乏。她看了兩眼他繃得冷硬的側臉,又想起夜裡二人互貼著心口說的那些話。

  他以摯情為刃,破開胸腔,叫她切切實實地窺見他的一切過往。

  而她終於明白了,那一條自顧易口中聽得的深夜長路,是如何艱險且長,是如何黑暗無邊,是如何冷箭難防,又是如何生死難測。

  臨近破曉時分,她心中諸多情緒糾結纏繞如同亂麻,只能從中勉強揪出一根線頭。未經深思便出口,本不是她的作風,但面對難得掏心相對的他,她又哪裡能做得了平常的她?在他懷中,她低聲道:「炳靖。當年你為活命,不得已而殺人,我又豈會不能懂你?可如今大患已消十之八九,你身邊更有了我,你仍要為這帝位而謀旁人的命?這一個帝位,你果真非取不可?」

  當時他聽了,沒答任何話。他只是摸了摸她的發,道了句:「天快亮了,睡罷。」

  ……

  行進中路遇不平,馬車顛了兩下。

  戚炳靖寐得淺,一顛之後就醒了。他撩起眼皮,見還未到大長公主府,便又闔起。過了會兒,他開了口:「你今日,為何而來?」

  這話,他本已在南御苑內問過一回,她也答了。但他此時重提,便是要逼她說出真心話來。

  卓少炎卻沒作聲。

  為何而來?

  今晨他何時離宮,她根本不知。待她醒來,問了一眾在昌慶宮中伺候的人,都說不敢打聽他的去向。直到文乙來探她時,她才知今日皇帝召了諸王詣南御苑射宴,而除了皇帝及諸王的儀仗外,整個南御苑內外的侍衛,皆是兵部奉了他鄂王之命調派的。

  見她不答,戚炳靖便替她答:「你以為我今日要動他們中的哪個。你見不得我殺他們中的任何一個。你若缺席,則恐今日在座諸位,沒人攔得住我。攔著不叫我殺人,便是你疼我的方式。」

  好一出大戲,對方拿這戲本兒打磨了多時,他也等了多時。結果今日這齣戲方起了個頭,戲場便被她硬生生地給攪了。

  說罷,他面無表情地睜開了雙眼。

  他太懂她了。

  當初雲麟軍欲廢帝另立,她不惜以一張婚書換他出兵相助,不惜利用沈毓章被污而使金峽關守軍譁變,不惜拆毀雄關、扣住昭慶以要挾大平朝廷,此種種為的皆是不殺大平一兵一卒而謀成大事。

  她的心計,她的手段,她流的血,從來不是因揮戈向同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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