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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卓少炎在馬上看見了這數百面帥旗,看見了江豫燃,又看見了站在他身後的一張張熟悉的面孔。

  她沒有停下,他們也沒有擋住她前行的路。

  在她行過他們陣列前時,江豫燃率先單膝下跪,而後他身後眾人亦紛紛單膝下跪,俱以軍禮參拜,而後以目光相送。

  從始至終,他們無一人出聲。

  然而他們無聲的目光與動作,已道盡了一切。

  待行至他們只能看見她的背影時,卓少炎才微微低垂下頭,看見她按在鞍轡上的手指因過於用力而變得極青極白。

  在寶和殿面對英嘉央時,她未落淚。

  在讀沈毓章給她的信時,她未落淚。

  此刻寒風襲上她的面頰,卓少炎無聲地拉起披著的大氅,將它覆在面龐上,過了許久,都沒有放下。

  戚炳靖在她身旁,見狀,無聲地伸出手,將她的馬韁抽過來,引她的坐騎離自己靠得近些,穩穩前行。

  ……

  人馬一路疾馳,出金峽關,只在途經陳無宇大營時歇了一歇,然後一日不停地繼續北進。

  馬蹄踏入大晉疆域時,淺雪將將沒過蹄蓋。待到晉煕郡時,雪深已過蹄踝。

  鄂王府門前,戚炳靖吁止坐騎,翻下馬背。然後他轉身,不由分說地掐著卓少炎的腰將她從馬上抱下來,讓她的兩隻腳踩在自己的靴背上。

  「你的履底太薄,踩著雪,會著涼。」戚炳靖在她耳邊說道,根本不顧周遭一眾人的目光。

  卓少炎臉上有些燒紅,卻沒掙扎。她在他懷中抬起頭,望向鄂王府的門匾。一樣鐵畫銀鉤的大字,一樣的雪花輕飛,從冬到冬,往返跋涉數千里,她終又回到了此處。

  沈毓章說,大平是她的家。然而此時此刻的她卻覺得,此處也是她的家。

  蘇郁領著小廝婢女們在王府正門處接迎,看見這一幕,便吩咐讓人去抬輦,上前笑著道:「王爺,不如讓英王殿下乘輦進府?」

  戚炳靖則道:「不必麻煩。」然後又將卓少炎打橫抱起,邁著大步往府內走去。

  蘇郁叫人跟上去伺候,自己卻未動,仍站在府前,看著方才一直侍立在一側的顧易,露出微微笑意。

  顧易亦瞧見她了,亦微微笑著,緩緩對她一揖,有禮地道了聲:「蘇姑姑,顧某又來叨擾了。」

  建初十六年,他北上晉煕郡,在鄂王府上曾留宿過七日,同蘇郁打過十數次照面,自然知道蘇郁在鄂王府上的地位與能耐。

  蘇郁回他禮,簡單道:「顧先生不必見外。顧先生當年愛喝的茶,我已叫人為先生早早備下了。」

  顧易又對她道了聲謝,抬腳進府。

  府內,和暢同戚炳靖見過禮後,便亦不甘寂寞地出來尋周懌。周懌正在忙著安排隨他們一路北上的扈從人馬,待見了和暢,也只草草地同他招呼了一聲。

  和暢背著手,悠哉悠哉地看了一陣兒,忽而道:「年末了,王爺必要入京赴正旦朝會。你同不同王爺一道去?」

  周懌皺了皺眉,頓了一下,才道:「軍前還有事。」

  和暢道:「哈。謝淖所部都被王爺送給大平的英王殿下了,你軍前還有何要事?王爺這一番舉動,京中一旦得知,正旦朝會上能消停得了?你忍心獨善其身,讓王爺一人入京?」

  周懌黑著一張臉,「你怎不去。」

  然後他再未理會和暢的深笑,轉身繼續忙他的。不多時,他聽見和暢在他身後嘆了一口氣,說道:「周懌。前日京中剛傳來消息,皇帝要為長寧大長公主再次選尚了。」

  第46章 肆拾陸

  建初十五年底,長寧公主戚炳瑜降嫁,駙馬為時任殿前都指揮使任熹的長子任錚。任氏一朝尚公主,所進財禮,倍於皇室親王聘禮,更證實了任錚心儀長寧數年之久、非她不娶的京內傳聞。

  建初十六年,大晉先帝崩逝。新帝即位,進封戚炳瑜為長寧大長公主。後三日,駙馬任錚失足落水,溺斃於府。未出亡夫喪期,長寧即離任府還宮。新帝不顧朝議,下詔為其辟大長公主府,再賜萬錢予任府治喪事。時新帝年僅十二,少年懵懂,所下詔書背後實為誰人之意,朝臣們又豈能看不出,於是無人再敢議論戚炳瑜目無禮法諸舉。

  兩載半過去,當年的風波早已無人再提起。京中消息雖稱是皇帝欲為長寧再次選尚,但此事若非出自戚炳瑜本人的意願,皇帝又豈敢替他這個皇姑私做主張。

  此事出自她本人的意願……

  院內雪花仍在飄飛,周懌獨坐於樹下,肩頭積了半指厚的落雪,腦中儘是和暢所說的話,臉色比這天色還要黑沉。

  不遠處有人提燈而來,深橘色的光亮挑醒周懌的神智。他立刻站起來,抬手拍了拍衣上沾的雪,恢復一貫的冷默神情。

  來人是蘇郁。她遙遙瞧見周懌,便叫身後跟著的兩個婢女停下等她,自己走上前來。她笑了笑,道:「周將軍,怎還未回屋歇下?是在軍前待久了,此番回了王府,一時不習慣了?」

  周懌道:「有勞蘇姑姑關心,我這就回屋了。」說罷,他對蘇郁行了個晚輩禮,轉身大步走了。

  蘇郁瞧著他的背影,無聲嘆了口氣。戚炳靖諸兄弟姊妹當中,屬大長公主府與鄂王府的關係最為親近,京中凡同戚炳瑜相關的消息一旦傳來晉煕郡,鄂王府不出一日必定闔府皆知。周懌的心事,蘇郁多少能猜到,但他不願同旁人提,她便也無從開口勸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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