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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惟巽緊緊咬住嘴唇,伸手去撫他滿是淚痕的臉,卻被他一下子避開了。

  她怔怔地望著他:「豫燃,你恨我……」

  一捧醲稠的苦意在江豫燃的心腔內劇烈地爆開,洶湧地侵入他的血髓與骨骼。

  江豫燃極力壓抑著這至苦至澀的滋味,退後一步,不再看她。他的聲音極低極啞:「惟巽,我恨我自己。我恨我當初無能,不能保你無憂無虞。我恨我如今大志得酬,而你早已非你。我恨我雖知你做了什麼,卻仍舊無法對你生恨。惟巽,我恨我自己。」

  李惟巽早已哭得不能自已。

  江豫燃澀然道:「之前我去找你,請你將裴老將軍當年的案宗取出,交至沈將軍手上,當時你說好,其實是在騙我,是不是。」

  江豫燃又道:「當年能證明裴老將軍是如何受死的、卓帥是為何弒兄冒名的物證都已遭毀,便連卓帥當初被構陷通敵之罪的相關證據,亦已蕩然無存了,是不是。成王認定裴老將軍翻不了案、卓氏平不了冤,才敢於下此狠手,非要卓帥死不可,可你卻還是想要保住我的命,所以才被迫配合成王再造罪名栽贓卓帥,是不是。」

  李惟巽說不出話來,只是流淚。

  江豫燃抬手狠狠地抹了一把臉,沒再說一字,亦沒再看她一眼,轉身決然而去。

  ……

  自當年豫州一役至今,江豫燃在北境出生入死十數回,卓少炎只見過他流血,未曾見過他流淚。

  江豫燃對著她,重重地跪了下來。

  他道:「末將自知縱是一死,亦償不得卓氏闔府及戎、豫二州戰亡同袍的命。但除了一死,末將不知該如何謝罪。」

  卓少炎冷冷地覷著他。

  江豫燃道:「望卓帥下軍令,治末將死罪。不然,末將唯有自裁以謝罪。」

  說罷,他將已脫鞘的匕首擱在身前的地上,垂首待卓少炎發落。

  卓少炎仍舊冷著臉,步上前。她看了看那把匕首,抬腳將它踢到一邊。然後她稍稍俯身,驟然伸臂發力,使盡渾身力氣抽了江豫燃一巴掌。

  江豫燃的嘴角被抽裂,豁口深長,淌出血絲,半邊臉很快見腫。

  卓少炎的整條手臂都震得發麻,掌心火辣辣地脹痛,她開口:「用你的命以謝罪?你要用你自己的命,替誰謝罪,謝什麼罪?!」

  她怒極生笑,笑亦發寒。

  她這滔滔怒意中又不盡然只是怒,還有大失所望的憤慨,還有為之不值的心疼。

  江豫燃低著頭顱,淚水砸在地上,哽咽道:「卓帥!」

  他深知,李惟巽所做所為對於卓少炎而言,不止是謀害卓少炎一人之性命,更不止是陪葬戎、豫二州同袍之性命,而是生生斷送了卓少炎隱忍奮爭數年才換得的改圖大業之良機。倘非後來為謝淖所助,卓少炎又何以能夠重掌雲麟軍之兵權、又何以能夠實現廢帝另立之大志。

  當年卓少炎能夠狠心親手弒兄,寧可委身於成王以換取拜將掌兵,後來更是甘願以一紙婚書而得謝淖出兵相助,所為皆是心頭之大志。卓少炎對自己尚且如此,而今既知李惟巽所作所為,又豈會心慈手軟地饒過李惟巽?

  若他不替惟巽以死謝罪,惟巽又何以能在卓少炎手中活得了。

  江豫燃砸在地上的淚水亦砸進了卓少炎心裡。

  似有呼嘯寒風橫掠她之心肺,令她滿腔都是那淚成冰後刺稜稜的痛。

  當年在豫州城頭,這個尚不滿十八歲的少年替她擋下晉軍鐵矢,那時節連糧都不剩幾粒,哪裡還能來藥,他數日高燒不退,一條命因這傷差點沒能保住。

  而那僅僅是個開頭。

  雲麟軍自建以來,北境上的每一場大戰,他都為護她而捨生忘死。她的身份與過往若無他在軍中為她遮護,她又如何能成今日之她。

  當初她問過他,豫燃,何以如此信我,何以如此助我。

  他回答道,卓帥信我、托我以生死之秘事,我必付卓帥以同等之信任,卓帥所懷之大志,亦為我心之所向,故願萬死以相助。

  這般錚錚鐵骨的男兒,眼下跪在她身前,寧願以一死而換所愛之人得以活命。

  ……「可為她死。」

  卓少炎看著他,道:「豫燃。我欠你的命,何止一條,我又豈會要你以死來謝旁人之罪。今日你既如此為李惟巽,我便只最後問你一句:你可想好了,要為了她而向我求這個情?若你想好了,我便饒過她的命,但你與我過往之情分,亦當就此抵斷,而雲麟軍從此往後,便不再有你江豫燃此人了。」

  江豫燃驀然抬首,雙眼赤紅道:「卓帥!」

  這更不如要了他的命!

  卓少炎又道:「豫燃,沈毓章既允讓你去見李惟巽,必定還在等著你去他那裡復命。待見了沈毓章,你向他在兵部謀個差遣,他必會惜你之材。」

  江豫燃的脊背似於一瞬間彎垮,他啞聲道:「卓帥……」

  卓少炎最後道:「豫燃,我意已決。你去罷。」

  ……

  一直到入夜,卓少炎都未進食。

  戚炳靖進屋看她,她則對內臥在榻上,不知是不是真的睡了。

  他特叫他軍中廚子做了一碗她平素愛吃的粥,此時端到她跟前。他坐下來,伸手攏著她的腰,道:「怎不願吃東西?」

  卓少炎背對著他,道:「吃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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